秋后,人闲下来了。
侃大山想着把家里三头肥羊卖掉,再凑点钱,打两副棺材回来,自己和老伴80岁了,整天这疼那疼的,哪天突然死来摆起了,脚叉叉的都没处放。
这个想法,老伴也同意。儿子儿媳是指望不上了。
在一个秋阳普照的下午,老头联系好的羊贩子来牵走了羊,并说好第二天送钱来。
三只黑羊,肉肉的,喂养一年多,终于变钱了,老俩口心里好久没这样舒坦了。
“我放羊都放伤了,几个死瘟,力气又大,风里雨里的,有时拉都拉不动。”
老头看着老婆枯树皮般的手,安慰道:
“不养了,我们现在不愁吃穿,种点菜,换点零用钱就行了。”
钱,捏紧点,不要被大东西拿走了。老伴提醒老头。
我知道,老头说,这下我彻底看明白了。你看,就因为我过生日的钱没给他们支使,那两口子还在恨我,都半年多了,天天黑脸进,黑脸出的。
老伴理解地看着老头。恨恨地说,管他们的,等我们几摆摆死了,看他们怎么过?只是可怜我那孙女。
你看,十多年了,孙女的零用钱不都是我们在给吗?
两人正说着呢?突然,电话响了,老头拿起电话贴在耳边。
“爸,卖羊子的钱送过来了,先给娇娇看病用。”
娇娇是他的孙女,上初中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老头声音急。
“现在在医院里,回来再说吧。”
“啪”地一声,电话挂断。侃大山的心瞬间沉到海里。他看着夕阳下的老伴,渐渐地变成一个黄人。
不是说明天送钱来吗?怎么又到短命娃娃手里了?老伴不明白。
明摆着是那短命娃娃去找人家拿的,你说我们咋就生了一个这样的儿子?每次一有点钱,就被他搜去,是前辈子欠了他的吗?侃大山感到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是吧,谁知道呢?老伴答道。
而今,自己和老伴已是风烛残年,本以为养儿防老,没想到养了个啃老的。
当初就该把那个短命的送人,你生他的时候哭了三天三夜磨得我够呛,以为长大就好了,你看,老头看着老婆。
有一次,吃奶过多,还不是哭,还是在我背上躺了一个晚上,老伴回忆说
都说养儿防老,你说我们靠得住他吗?这个短命的,老头一提起大儿子就是火星子溅。
万一又靠得住了呢?老伴还是抱有幻想。
你别做梦了,我看我们动不了那一天,一起死算了,我先走,又不放心你,你先走,留下我遭罪,老头看着老婆,怜惜地说。
这辈子你挣那么多钱,给儿子娶亲,修房造屋,就花掉了,要是存起来也不少了,老伴说。
只想儿子成家立业抱孙子嘛?30多岁了,没讨到老婆,你知道我多着急吗?还好,总算在麻将馆里没白混,带回来一个离婚女人,凑成了家,老头语气中有着欣喜。
可不是嘛,还以为他这辈子打光棍呢?可他就不该再去赌了,哪晓得,两口子是一把菜,要不,我们的钱也不会流得这么快。老伴幽幽地说。
风吹过来,把两老口的话拉得支离破碎。
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能给他们一分钱,我是看明白了,再纵容他们,等于害了他们,老头说。
我早就让你捏紧点,那个短命娃娃是个无底洞,再多钱都塞不满的。老伴叹口气。
老两口坐在大门口,就这样说着,笑着,回忆着,也埋怨着。
可那夜风,哪知这世间的愁,只知道拼命地往屋子里钻。
夜里10点多,大儿子一家三口回来了。孙女活蹦乱跳的,进门就喊:
“婆婆,爷爷。”
老两口应着,满脸兴奋地伸出手,都想抱住孙女。
儿子儿媳跟在身后,不吭气。
“爷爷,我们在馆子里吃的,黑了,打的回来的。”
老两口傻傻地没说话。媳妇训斥女儿,快点去洗脸、刷牙。
接着厨房里就响起舀水倒水的声音。
灯灭了,黑暗中,老头长长的叹息,混合着窗外野鸭子嘎嘎嘎嘎的尖叫,似乎想划破沉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