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蛩嘶蝉语)原创
每当记忆的闸门被渹然打开,汹涌的思绪一泻千里般地奔流向故乡,以及那座故乡的老屋时,那曾被多年珍藏于内心深处的往昔岁月,便溢发鲜活的澎湃与激越起来。
我初始的印象里,是居住在泥墙草顶的故乡茅屋里的。一道一人高的黄土墙便串连起前屋与堂屋,也将儿时的欢声笑语,喜怒哀乐一并圈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若从高空向下俯视,透过屋前、屋后,以及院子里栽植的数十株老树那繁密、斑驳的枝叶的空隙,你会发现,在这一个长方形的周正的院子里,有一条由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的窄道,笔直的沟通着前、后屋的大门。
院子的路面则是极其平整的。一口人工挖造的水质甘冽的洋井旁,立着一棵粗壮的覆盖着茂密枝叶的舒枣树。在我的内心深处,这可不是一棵普通的枣树,它曾承载了我们少时太多的欢乐与希望,甜蜜以及难以忘却的回忆。
每到秋季,当树上碰碰擦擦的挂满弹珠般大小,且圆圆的小屁股上仿佛被涂抹上一圈红晕的成熟的枣子时,也正是我们无比惬意的时刻。我家的舒芽枣,只轻轻地咬上一口,便极其的酥脆,而且还异常的甘甜。它结的枣也太多了,仰头看去,就像是悬满了一树的繁星。
我们不忍一下摘去太多,只是每日摘下一些,这样就可以慢慢的品尝一月有余了。
走亲戚时,我们带上一些送人;去河边捉鱼时,随手摘上一把,边走边吃;去野地里挑猪草时,口袋里再装一些;上学时,书包里也偷偷的装几把,悄悄的分给要好的同学吃。而那些长的又大又圆,品相特别好的,父亲就一律挑到街上卖了,换些日常的油盐。
院里除了这棵舒枣树,还有棵一搂粗冲天的泡桐。泡桐树既高且壮,叶片大如手掌,它每年三、四月份开花,多为淡紫或白色的花朵长得很大,像举起的一支支紫与白的火把,一些地方也称其为喇叭花。
而院子的西北角,则矗着一簇活泼泼的栀子花。每到清明时节,一朵朵紧裹着的素洁的栀子花片,便争相绽放开来,愈益散发出缕缕诱人的馨香。
靠近小洋井的院子西南角,搭建着两层土木结构简易的鸡舍,顶上是毡了层废旧的红色瓦片的,每到傍晚时分,几十只鸡便成群结队的挤进家来,拥拥塞塞的宿在圈舍里面。每逢暴雨如注的夜晚,豆大的雨点自天空纷纷跌落而下,在呼呼的风声里,有节奏地敲击着淡红而略有些灰暗的瓦顶,惊扰的鸡们便揪了一夜的心。而鸡的翅膀上也皆染了显眼的红或黄的颜色,好与别家的鸡易于区分的。鸡们不时为我们贡献着宝贵的蛋,而母亲对于鸡们的熟悉与牵挂,也绝不亚于她自家的崽娃们。
越过门前一块平整的空地,便是两间土砌的猪圈,与一大片左右相互对称的碧绿的菜园。猪圈里自然是养了几头嗷嗷叫的肥猪的,园子里的蔬菜也是随着季节的转换而花样繁多。春天的园子里,蚕豆叶舒展着稚嫩的叶片,小青菜蓬勃着碧绿的裙装,翠绿纤秀的葱茎剑指苍穹,韭菜碧翠生青,呈现出别一派盎然的生机;夏天的园子里,就不是一般的葱茏和葳蕤了。茄子放着紫色的油光,黄瓜碧翠而细长,胖冬瓜一副憨憨的模样,青里透着些红的西红柿,小灯笼似的一嘟噜一嘟噜的挨个挂在竹架上,一串串红辣椒像燃起的火苗,在飘香的夏风里呼呼直冒;秋天的园子里,就更是一片丰收的景象了。紫茄子弯成了香蕉,那凭借长长的藤蔓吊在竹架上荡着秋千的不正是苗条的丝瓜吗?一条条细长的芸豆,也顽皮的攀着竹架悠荡,太阳光也变得温柔了,园子里到处弥漫着清甜的菜香;而冬天的园子,纯就是大白菜的天下了。一排排碧玉般的大白菜,披霜迎雪,却仍是倔强的有滋有味的生长。
而紧傍在菜园的南边,则是一条深陡的沟渠,以及密植在沟渠两岸的茂盛竹林与高树。这些清澈的沟渠水皆流入了左侧宽大的池塘里,蓄满以做灌溉之用。茂密的竹林遮天蔽日,我尤喜在夏日里,端一条红椅子,在啾啾悦耳的鸟鸣声中清凉的学习。
沟渠与池塘里的水是终年不绝的,这就给我们夏日里戏水提供了绝佳的场所。我们曾别出心裁的用水将池塘一处坡埂泼湿抹平,人为造出一条窄长湿滑的滑梯。小伙伴们便依次光着腚,在这条泥水做的滑梯上,滑它个不亦乐乎。
沟渠与池塘里,还盛产着黄鳝、泥鳅和鱼虾。每当日暖风和的季节,我们便以各种工具前去捕捞。一种是下黄鳝笼,先用沟里的烂泥筑一道Ⅴ型滑溜的泥坝,黄鳝笼便安放在这个Ⅴ型的尖口处,就静等夜里出来觅食的泥鳅、黄鳝和鱼虾,自投罗网的游进笼中了;一种是推虾罩,是使用竹木和鱼网组合打制的鱼具,人顺着池塘边口,一次次的往水里推动虾罩,零星来不及逃脱的鱼虾,也就被网住了;还有一种是罩鱼,这种鱼罩是用篾器编制而成,四周留有许多不大的口子,是专用来罩大鱼的。沟渠与池塘里的鱼虾,在满足口福之余,也给年少的我们带来了无限的快乐。
少时的生活总是那么的令人难忘。少年的快乐也在这份平淡的简单里轻易就能获得。每当春风之犁掘起湿润而肥沃的泥土,泛漾的春水推走冰冷的湖波,暖阳下的万物也就纷纷的苏醒过来了。柳枝儿便齐刷刷地冒出了嫩绿的芽孢,草儿也绿了,连花儿也绽放出了美丽的笑颜。便蝶舞纷飞起来。便众鸟欢鸣起来。猪也忍不住开始哼哼了,它也憋得慌呢!鸡们则快乐的在草丛里觅食着虫子,狗儿在门前屋后窜来窜去,唯独猫儿却伸着慵懒的四肢,与老人一起在门前晒着太阳。
一排排逶迤有致的村庄,通过筋脉样四通八达的小径与庄路,连接着田野与村镇。而那袅袅的炊烟,便是这村庄亘古的呼吸呀,也象征着这方水土曾经繁衍不绝的热望。
曾否还记得,黑夜里奶奶絮絮不绝的童话?还有我那瘦小努力的身影,时常摇曳在煤油灯光影下。当然还有我们那敞亮的童音,欢快的跳跃在黄昏里,又被风儿捉了去,一并捎向遥远的天际。
自然也忘不了厢屋里通红的炉火,映照在奶奶布满皱褶的脸上。还有那头推磨的老驴,常将那沉重的石磨,碾出了一首首难忘的歌谣。
祖父编篾器时娴熟的手艺,也常引得村人前来细聊与观赏。祖父编制的篾器也最是结实异常,有许多虽历经数十年岁月的洗礼,至今还依然结实耐用。
我们兄妹皆在故乡的老屋里出生长大。那里既曾晕染着我们乳臭未干的哭啼,也飞扬着我们最青春年少的欢歌。
那里曾踌躇着我们最艰难的抉择,也激荡过我们成功时的喜悦。我们小小的身体随大人围桌而坐,品尝那一粥一饭的浅淡滋味,却也将笑语欢声,深深地嵌进了记忆深处。
我的出生,上学,与结婚,皆在故乡的老屋里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记。
随着时间的流逝,故乡的老土屋也终因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而被推翻重建。
新建的故乡老屋,前后一律是三间的大瓦房。院子的格局几乎不变,只是小洋井因自来水的接通而自然荒废了,泡桐树也被砍伐了,而枣树则被木匠做成了一张八仙桌,与两条长凳,唯有栀子花还年年盛开在故乡的院子里。
直至十年前,母亲就说,别家都盖了楼房,不如你们兄弟出钱,也在老宅基地上新盖三层楼房吧,以后你们带了子女回来,也好有个住处。加之前屋三间未拆的老砖瓦房,房间已是足够我们和孩子居住的了。
不久,新楼房便在父母的操持下拔地而起了。我们这些多年漂泊城市的游子,也可以因些年节,而常常聚在故乡的老屋里。
只是近些年农村的人口日渐稀少,村邻们也各有自己的出路,皆一家紧跟着一家纷纷搬去了城里。伴随人口流失的,便是村宅的荒废与坍塌了。原本还长溜溜的一排村庄,也仅剩下三家两户的楼房。我的故乡的老屋却依然突兀而孤寂的,顾自屹立在那儿,替我们守望着故乡的那一片土地。
每当我驾车来到村口,第一眼便望见我故乡的那座老屋时,我那颗曾热切盼望归来的心,一下子也就安妥了。
呼吸着故乡那似乎还带点甜润的空气,家前屋后,田间、地头的四处走一走,心里就觉得无比的放松。竹林依旧,池塘依旧,田园依旧,而唯独陡湖水却不似往日般的清澈了。
听说,县里已在筹划建设陡湖湿地公园,便颇为之叫好。
再一次离开故乡前,我又用镰刀清理了家前屋后疯长的荒草,给院门前的石榴树,桂花树,与前几年新植的枇杷树修剪了枝杈。
临行前,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凝望着孤独的屹立在故乡这片土地上的老屋,心里便有了一丝丝的酸楚。
啊,故乡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