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打小,我和祖母最亲。在我们的小山村,我们称呼祖母为“婆婆”,就像《哈尔的移动城堡》里的苏菲婆婆一样,我的婆婆也爱戴头巾、系围裙,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
五口之家:婆婆,爹,妈、哥哥和我。儿时的我,白日跟随婆婆地里跑,晚上窝婆婆怀里睡。清晨,公鸡刚打鸣,婆婆就起来了,我睡眼惺忪地看她麻利地系好围裙;等我磨蹭着爬起来,饭菜已经端上桌了:黄澄澄的喷香的玉米饭,糖液溢出表皮的蒸红薯,大碗的菜油炕土豆,精瘦的扣肉配着泡萝卜,乳白色合渣点缀着青菜叶。农家的饭菜永远最香,从地里劳作回来的爹妈洗洗手喝杯茶,他们身上还有晨露的气息;我数筷子,哥哥盛饭,大家将方桌围了起来。大人们边吃边讨论着活计,我和哥哥端着饭碗狼吞虎咽,一会儿功夫已见着碗底。
孩提时的我们没游戏机,没有洋娃娃和小火车,电视也是转接邻居家的。哥哥很会自己找乐子,他用木头和竹子造刀剑,一把把惟妙惟肖,挥舞起来似乎真的威力无比,我们几个小毛孩子还有幸分到一把作为武器。但我最爱的,还是跟着婆婆玩。婆婆不识字,但她记忆力好,脑海里装着好多奇特的故事和儿歌。去地里的路上是听婆婆讲故事的好时候,她的故事情节永远那样吸引人:如,被丢弃在草丛的刷锅的竹刷子成精啦,半夜赶路的男人投宿一户人家次日醒来却靠在一座坟墓上啦;又如,母亲被活埋进大山儿子最后做大官啦,黄鼠狼变成美女嫁单身汉最后缘尽啦······婆婆干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诵她教的儿歌:太阳过了河(方言中“河”发音“huo”,第二声),扯住太阳脚(方言中“脚”发音“juo”,第二声),太阳你转来,有句话儿说······歇息的时候,我和 婆婆坐在田坎上,她给我剥萝卜、摘小黄瓜吃;秋末初冬时节,有种我最爱的果子:梦子(方言,一种树莓,植株及叶片有刺,成片生长),每每傍晚时分,在我翘首期盼中,婆婆背了一背篓的萝卜叶子出现在屋旁的小路上,这是给猪娃娃们吃的,而在这菜叶子的上端,正是一大把诱人的橙黄色!正如其名,清甜的味道可以美进梦里······
小山村里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我成了那个世上最幸福的小女孩,尽管没有洋娃娃,我有疼爱我的家人,我有婆婆的故事和儿歌。
2.婆婆,你怎么哭了
长大,就是一个不断远离家人的过程。孩提时,天天黏着婆婆,梦里梦外都有婆婆的守护;上小学了,每天放学后黏着婆婆,学她的模样洗衣、刮土豆;上初中了,一个大周回一次家,有自己的小房间了,就在婆婆房间的隔壁;上高中了,从镇上的学校一个月回趟家,难得远离学业的压抑,和婆婆去地里特别的开心;上大学了,从市里每学期回趟家,逐渐地发现儿时的一切悄然发生了变化,我也不再听婆婆的故事;毕业工作了,开始体验没有寒暑假的成年人世界,于是一年回一次家······而这一次又一次的远离,不止是里程的变化,更是拉大了与家人心与心的距离。
2009年,大一,某一次回家,突然发现爹妈不再年轻了,而曾经最高大最麻利的婆婆身躯也开始佝偻,眼睛变得昏花,手脚不那么利索;头巾散开,包裹的是一头花白头发。
工作后头一年带男朋友回家,婆婆抿着嘴慈祥地看着他。我拉着婆婆自拍,一向不爱照相的婆婆在阳光下笑的很温暖,她的酒红大棉袄格外的鲜亮。年总是短暂地叫人吃惊,大家紧赶慢赶的回家,似乎就是走个过场,雪一融化,就要启程。我们和南下打工的母亲一道走,告完别走出家门,一回头,看到婆婆靠在门边,她的红袄子有些发黑,我看到她的脸写满不舍与哀伤,母亲不忍心,又走回去安慰婆婆,说着说着眼圈也红起来······我想,在婆婆心里,她肯定特怀念早些时候的村子,大家一同劳作,没人谈论谁更富有,没人起大白房子开轿车,可如今呢,人的心门都朝着外边开呢!无奈,曾经年轻的不再年轻,走不掉;年轻的心本不在村里,出去了就不愿回。岁月流逝的时候,我们就都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
3.婆婆就这样病倒了
2015年,婆婆古稀又七,这个时候的婆婆不再有力气给家人做饭,也不再下地干活,她真的老了。每天,她颤颤巍巍地走,阿猫、阿狗围着她、守着她。婆婆的听力下降得厉害,眼神也不那么好,早早的,傍晚五、六点钟,婆婆就洗澡躺下了,她怕太黑眼睛不方便。
某次回家探望,听婆婆的老姐妹说起她摔倒的事情,婆婆还总笑说是她父亲作怪呢,因为那天是太公生日,年迈的婆婆想应该去祭拜的,可是她没有。婆婆干枯的手背上仍留有淤青。后来,又听说婆婆摔了好几次,幸运的是没什么大碍。自此,爹要是看到婆婆往外走或是去田坎上,他就大喊:又往外跑,摔了怎么办?婆婆开始“听话”了,因为她的双腿实在不听使唤了啊!起身回房间的时候就像灌了铅一样,扶着门也走不动了。
2016年5月底,我刚参加完老家的事业单位考试,正忧虑何去何从。远在宁波的唐先生邀我去过端午节,我也想出门看看,正好可以面试一份工作。十多天后的我飞回宜昌,给家里打电话,爹深沉的声音引起我的疑虑,他说婆婆病了,听医生讲人老了怕是活不久了。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有些突然了,即使是双腿不好使,可也不至于突然不吃不喝。我脑海里一直有幅图像:婆婆背着背篓缓缓地走,小花狗摇着尾巴跟在后头······可有什么办法呢,婆婆已经躺了一个多星期了!次日夜里十点多到了家,婆婆依旧躺着,亲友们都赶回来了,寿衣也备好了,似乎就等死神来带走婆婆了。或许是看到亲人们的到来,婆婆精神明显好转,她开始吃些东西了,只是说话仍旧听不清,双腿再也无法站立了。婆婆瘫痪了。
转眼,好几个月过去了,高大的婆婆虽瘦成皮包骨头,可单凭母亲一个人是抱不动的,大伯、姑妈、小叔轮流照顾,白天黑夜的守护。夜里,陪护的人在婆婆旁边支个床,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她便哼叫着要小解,可当我们抱她起来却又不解,如此反复着。婆婆是怕黑吗?她害怕身边没人吧······而这样没完没了的折腾着实让大家累垮,姑妈得照顾孙子读书,叔叔家有老人要照看,而我家里更是困难,父亲小腿骨折做了手术正在恢复期,我和哥不能老在家待着,所有的担子一下子得由母亲一个人扛,苦和难可想而知。就这样,最疼爱人的婆婆如今却叫大家苦不堪言了。
身体硬朗时的婆婆从不让人操心,她的衣服永远干净,床铺永远整洁,就算再忙,头发也得打理顺了再包裹起来。作为长姐的婆婆打小就没享受过安生日子,幼年就撑起了整个大家庭,家人的每顿饭菜都是婆婆一手张罗,嫁做人妇后更是艰辛度日,含辛茹苦养大了四个孩子,孙子孙女也是她一手带大,到了要享福的年纪了,可婆婆却没福气了,那样骄傲自尊的婆婆如今却要孩子们喂饭穿衣、把屎把尿,婆婆心里的苦有多深啊!惟愿老天仁慈些,不要再让婆婆遭罪受折磨,给婆婆留个体面的样子在大家心里,这也是婆婆最终的心愿吧!
4.世上再也没有了婆婆
2017年6月7日,和大哥通完电话的我,有些手足无措,病魔到底是带走了我最爱的婆婆了。晚上十一点下了飞机,大哥等着我们,驱车回家马不停蹄,可再如何的快,我也无法再和婆婆说说话,再无法靠在她的肩头······
鞭炮轰鸣,锣鼓震天,就这样热热闹闹用一抔黄土掩埋了婆婆。
从此,这世上再无我最爱的婆婆。
后记:
如今,婆婆已离开我们快一年了。我内心很自责,早在听说婆婆第一次摔倒的时候就应该带婆婆就医。直到今年年初唐先生的外婆突然摔倒失去意识、大家送老人住院我才认识到中风、脑梗等老年人频发的疾病,经抢救及时是可以恢复的,可偏偏自己和家人无知,对中风等症状不了解,加上自己心思在外边,将家人反而放到了次要的地步……
现在我们的父母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作为儿女的我们能陪在他们身边就陪着他们,不能陪着也要经常问候,尤其是观察他们的身体状况,等到失去就什么也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