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问题没有答案,或许你已经答了,而我不会听到。
当你现在的声音与以前的声音相遇,其结果只能是湮灭。就像你今天早晨对着镜子梳头时,从黑森林里揪出了两根白发,这两根白发对你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Y,湮灭的感觉就是这样。
人不能同时踏进同一条起跑线河流啊。
Y,如果,在你的面前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选择你人生中最不满意的一件事重新修改。你会选择哪一件呢?当然,机会只有一次。
我一直回忆不起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情形,就像你回忆不起来我第一次站在你们教室里讲课的情形。你只看到一个人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说一些你听起来稀里糊涂的话。你的食指在下面勾着同桌蔷的小手指,有时还用指甲轻划她的手心。蔷挣脱了几次都没有奏效,于是就不再动了。哦,你的食指是一只鱼钩,而蔷的手是一只鱼。
在一个把“颜值”当作通行证的时代里,我是一个没有通行证的人。你记住了我,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还是你的班主任。下课起立,你弯腰时依旧用食指勾着蔷的手,蔷盯着我走出了教室,冲你来了一句:“我的妈呀,这是神。”
呵呵,蔷不知道上帝已死,她更不知道在一个没有神的社会里,我只想作一个人。
你第一次走进X的宿舍,是被蔷拉去的。一进去,三架满满的书像大山一样压下来。这种压迫感使你感到头晕目眩,你不由地倚在书架上,整个过程中,你看的蔷和X又说又笑,却好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电影。你的脚轻飘飘地,身子也开始好像要消解,如果不是书架的支持,好像就会像流体一样地淌在地面。
到最后蔷拉着你走出X的宿舍时,你的脚根本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好像踩在了云端。
也许,就是从那一次开始,你开始觉得X与众不同。
当你第一次举着课本站起来问问题时,X并不知道你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当时X正和闻小夏谈得正欢,没有注意到你站起来的身影。蔷拉一拉你的校服,你咬紧了牙,倔强地站着。
Y,那天的自习如果X始终没有发现你站立的身影,你是不是会在X走出教室时坐下?
X显然说完了话,扫视教室时,发现了你。
你有些愤怒,真的。
对于中学生而言,要真正地了解“意境”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你问的就是这个。
“这个,你现在可以不去了解这个。”X轻轻地说。
“为什么?”
“这个有些难的。过一段时间再去了解也不晚。”
“为什么?”这次你的声音急促起来了。
X第一次直直地盯着看你,好像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或者是USO,或者是恐龙。“我已经说了。”
“可是,你什么也没说啊。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理解不了?”你看到X有想离开的意思。
X不再说话,抓过你的练习本,在上面先画了一条横线,再画一条垂直的竖线,最后于旁边画一个圆。画完了,直起腰来命令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
X双手交抱胸前,并不看你,用手里的铅笔一下一下地轻点着自己的下巴。蔷也被吸引了,也站起来看着练习本。一个一个的猜想被否定了,X手中的铅笔仍旧在一下一下的点着下巴。你突然间有一种委屈从脚底升起,涌到心间时候突变成为了愤怒。
“我不知道。老师你告诉我。”
Y,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意境”是中国文学借用了中国古代绘画的一个术语,它本质上就是一种对画面感的表达。而这种画面感的产生,需要的是想象。
这正是我们的教育的悲哀所在。但一个小学生面对老师 “雪花了是什么”的提问,信心满满地写上“是春天”时候,得到的是一个鲜红的叉,只因为标准答案是“水”。Y,你也曾经是教师,你理解作为教师的无奈和无力,特别是面对着非常富有创造力的答案,而这答案又与标准答案不一致时,这种无奈和无力就会加倍地沉重。我那晚只给你解释了想象能力对理解“意境”的重要,我没有告诉你我画的到底是什么,然而你在听了我的解释后,默默地在那幅简笔画的空白处写出了一行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呵呵,现在想起来都为你骄傲呵。
X手中的铅笔停住了,他第二次直直地看着你,你好像刚刚从一架UFO中走出来。
“你已经懂了。”X一个字一个字说。
“我还是不懂。”
“你现在不懂的是字面上的定义,这个不要紧。所有已经定义了的东西都是已死的东西。你的心里已经领会了,你需要从你的心里寻找答案。”X说完就走,走了两步,想起来手中拿着的还是你的铅笔,复走回来轻轻地放在你的桌子上。接着又拿起了铅笔,在你写的那行字下面,又写了一行字。转身就出了教室。
蔷眼疾手快,先抢到了手里,接着两眼迷惑地看着你。你拿过来看了看,笑了。
“什么意思?”蔷问。
“不知道。”你说。
你笑着拿起练习本,上面写着: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不知道你还笑。”蔷嘟囔了一句,写作业去了。
一年后,你和X坐在教学楼楼顶的天台,你突然问起了这两句诗。
X意外的看着你,说这是一桩佛门公案,说着就把这则公案背出来:
鼎州李翱刺史,向药山玄化,屡请不赴,乃躬谒之。山执经卷不顾,侍者曰:“太守在此。”李性褊急,乃曰:“见面不如闻名,”拂袖便出。山曰:“太守何得贵耳贱目?”李回拱谢,问曰:“如何是道?”山以手指上下,曰:“会么?”李曰:“不会。”山曰:“云在青天水在瓶。”李忻惬作礼,述偈曰: 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背完了又解释了一遍,你听完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