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获得了C城著名的一九文学奖后,我的生活便开始发生了变化。当然了,约稿自然变得多起来,稿费比之以前高了些许,这都是好事。但随之而来的一个变化却使我有些头痛,原本那些许久没有联系的旧友们突然都纷纷联系上了我。
他们倒也不找我借钱,其实借钱还好些。我写作数年来,除了生活基本的开销,全然没存下钱来。有时应酬,还得烦扰别人。当然,一九文学奖倒是有一笔奖金的。他们要借,写上借据我自然也是会借的。
但这些人全然没提过钱的事,每次上门还自带着一瓶酒。一进门便热情的自己去找杯子,看架势,似乎都要与我抵足长谈。
一开始,无非都是些聊聊旧记忆。他们的心思我是懂的,无非想着先熟络一番,酒就是用以催化。当看到我脸稍露绯红时,他们就开始吐露出自己的来意了。
“你知道吗?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很多时候活着便不再只是为自己而活了。”我双手不自觉的交叉环抱着,微笑看着他示意他继续。“我有梦想,也为之而去努力过,拍电影,你是知道的。但自从我结婚生了孩子以后...”当说到这里时,他猛的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似乎是要把心中的憋屈全然释放出来。
“现在的我,每天上班下班加班,仿佛就像一具走肉。你是个文化人,我只能找你。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每个人的问题都大致相同,无非都是生命的意义,两难的抉择。每每这个时候,我总能从那些哲学著作中摘选一段以回答他们。也不知是不是借着酒劲儿,他们都仿佛醍醐灌顶般欣欣然接受重返了生活。
哈哈哈,也许酒真是通神灵的也说不一定。慢慢的,我开始享受这种状态。
但前不久的一个旧友a的困惑却让我直扣脑袋,在我的旧记忆里,他是个朴素且有些直接的少年。但当他找到我时,我着实被惊到了。现在的他上上下下无一不带着独特,时尚的衣着,夸张的发型,就连手臂上也纹满了花色繁复的图案。
他一见我,倒是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带酒和寒暄,张嘴就直表达了他的困恼。“我想买那件明星x穿的名牌大衣。”我狐疑着说:“那就去买啊!”
“借钱!”
他的直接倒是也没变,哈哈哈。我欣然接受了他的请求,把自己的奖金借给了他。
渐渐我开始忘却这件事和这个人了,但一个月后,他却再次来到我家。可这次他的状态却不如上一次,他的脸消瘦极了,阴郁也犹如漆黑的羽翼爬满了他的脸。我猜想他是又遇到什么困扰了吧。
“你好像并不开心?”
“是的。”
“为什么呢?”
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说到“因为它在我身上并不如明星x身上好看!”
我这时松了一口气,在下一刻,我想好了以美的定义以及其衍生的功能性来解答他的忧虑。我决定先让他肯定自己是因为对美的认知错误而有所烦忧。
“你是在烦恼自己穿上不好看吗?”
“不!”
不?他的否定让我开始慌乱起来,怎么会是不呢!?我立马在脑中开始搜索起来,企图找出一条逻辑让其回到我的控制。我不断回想伏尔泰的《哲学辞典》、黑格尔的《美学》、布朗的《哨兵》以及尼采的《偶像的黄昏》,但每当想起一条良言时,脑中却又响起另外一个否定的声音。
“其实...”
他会说什么?会不会又出现什么我不可预知的东西。
他说话了,“我在烦恼该怎么还你的钱。”
一片黑暗,过后是长久的沉默,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深夜,雨水打在雨棚上发出短续声响时,他才起身离开。我并没有客套的阻拦,因为这时我也陷入了困惑。
次日18时,落霞像是散落在画布上浓郁的红,一阵风起来了,红色也消失了,霎时间,无踪无影。
a君就是在那一霎那来到了我的门前,当我打开门时,他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我借给他的钱。他告诉我,他卖掉了那件大衣,没有折价。
当他离开时,他背后长长的影子慢慢的被黑夜掩盖了,仿佛他是一个幽灵。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比第一次见我时更加烦恼了。
那晚,我伏在案头,半天写不出一个字。a君这一个多月,买衣服卖衣服,借钱还钱,一切无增,一切无减。
他在烦恼什么?我在烦恼什么?你又在烦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