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我隔壁。
有时我怀疑她在撒谎,我从未看到她打开门从门槛跨出来。她从来是看着我走到院落,我目中便只有她轻轻一撑,跳过高高的围栏,裙角掀起风,捏一朵野花奔向我。
她的眼睛总是那么亮。裙子的颜色鲜艳。
她解释说父亲早亡,母亲身体不适,不能活动,所以窗子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她不愿意呆在屋子,总在院子里等我。
我看看她家被窗帘全副武装的样子,像个封闭的铁桶,从外面看都令人窒息。
我移开视线,不愿意再讨论这件事。
她不爱和我说话。我也不想谈论自己。其实我也一直不清楚她来做什么。我犯病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坐,什么也不说,但是一直看着我。
我很痛苦,像吸了毒的病人。但我清楚我从来不碰那些药物。
我家里也常常没人在。与她相反,我经常坐在漆黑一片空空荡荡的屋子里,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没边际地胡思乱想。一切都是寂静,而我听见黑暗中火焰的声音。慢慢叫嚣着,声音拔高起来,像行船的人扬起了橹棹——温暖响彻这片孤独的大地。
只有这种时候我的症状才会稍微好一些,像溺了水的人偶尔能浮出去吸到的一口气。
更多的时候我都在哭泣,头痛,哪怕是在她身边。
在她身边我会宁静一段时间,但是这就像麻醉剂过时效,我的痛苦没减轻半分。
最痛的时候,我真的像死尸一样爬到她身边,一边颤抖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扯她的裙角,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救救我……”
湘君不扯开我,也不会伸出手扶我起来,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我哭,抱着头蜷缩,眼睛清清亮亮的。
她看起来单纯,温柔,干净。是那种很讨喜的女孩。
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她是世间一切孤独的总和。所有的泪水都会流向她,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痛楚,所有悲哀,所有温暖,无一例外地跑向她,跑进她的眼睛。
她就是不会救我。我哭的时候,她连一张纸巾都吝啬施舍。
她有的时候会陪我看日出。黎明即将破晓的时候天边刮来大风,吹起她裙裾,她站在围栏上像风吹来的,又要被吹走了:她背对着太阳,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扬起来,光像浮游一般穿过她指尖发尾。
我颤颤巍巍站直,伸手想接住她,我好怕她消失啊。
我知道我家没有邻居。
我知道我住在高楼大厦,没有院落。
我什么都知道。
湘君什么也没说,她跳下去的一刻,光变得太亮,灼得我昏沉无力,倒下去。
醒来,又是熟悉的教室,又是熟悉的千篇一律的面孔,有人在讲台前跑来跑去,有人在黑板上画画,有人在飞纸飞机,有人在大声说话,有人三五成群玩游戏。我的课桌上摆满了书籍。它们凌乱、无序,我坐在无数人中间,心像扎开一道口子,不停地有风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