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黎明前夕我又从梦中醒来，发现整个人被汗水浆住了。挣扎着起来从衣柜里掏出另一件睡衣换下，稍稍好过些又沉入梦中。
窗外似乎人声鼎沸的，隐隐有佛经声传来，是做着什么法事吗？还是有人故去？心底孤独的清寂油然而生。外面越来越喧哗了，好像是一场万千人的集会，在不远不近处。人们都在激奋中叫嚷着推搡着，还有人打起了口哨声。
近处的鸟儿在阳光下顾自欢唱着春天。是黄鹂夜莺还是云雀和知更鸟？我分不清楚，只感觉好听的鸟叫正在赞叹湿润的春光明媚。窗外还是枯枝败叶，我的月季也在雨后的光照中长满了蚜虫，完全是残败的景象。
喧哗声好像远去了。幸福的不幸的都消融在了时间的河流中。安静凝固在奶奶家老挂钟的声响里，嘀—嗒—嘀—嗒。钟摆在左右摇晃，老屋已倒塌见了天光，木钟碎裂了，留下了金属的钟盘，荒草长在了灶台边，人不见了踪迹。
那人给我写了一封情书，志得意满的表情令人厌恶。满满两页的情书看得我恼怒。方格信纸的第一页倒数第二行末尾他写道：爱你，如你爱我。我一瞧这句话便忍不住发作了深藏的气性，恶毒地当着他的面撕毁了他自认为深情的情书。
“你凭什么认为我爱你？你又凭什么笃定我会因此感动？不过是对你有些好感罢了，别在我面前装深情的模样！爱你是这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话吗？你信你爱我吗？”
他怏怏地走开，眼里流露着不甘心。我知道这无非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我知道他对另外一个人表白过，就在不久前。因为那个人的孩子大了，而我的孩子还很小他养得熟。因为我有房有车，这样能少奋斗几年，生活有保障。我知道他只是现实罢了，也不算人有多坏，他是个会过踏实日子的人，这个选择两全其美。我并不愤恨，只是恼怒，也有些恶心。
我独自站在窗边，两手支着桌子，低着头闭上眼睛，想努力沉回原来的梦中。
在公司平台上，我发布了一则征婚消息：征一位能够迅速面对问题、想办法解决问题的男士做另一半。
午休时分，公司里的人都出去吃午饭了。总裁找我过去，问我这则征婚消息所征之人是不是他？我慌忙否认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再次质问我：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迅速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啰！”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总裁，我怎么可能说您呢？”
他笑了，他很坦荡地说：
“素芳，我喜欢你！”
他微笑着一步步走近我，我的心里是高兴的。但我感觉公司里的人都回来了，隔着玻璃墙，他们什么都听得到，赤裸裸的令我害怕。我倒退到墙边，他一步步靠近。真的要这么俗气吗？会是他的一只手撑着墙壁圈住我，让我没路可走吗？那两个字我不愿意写。这不是我喜欢的方式。
我在想我的名字为什么是“素芳”？“豆豆”、“心心”、“念念”一片名字飘过，我有些不乐意。过了很久才决定用“素芳”。朴素的名字更适合朴素的不起眼的我吧。公司里的女孩子们名字都很动人，原本我想叫“念念”，最后灵光闪过的刹那就变成了纯朴的“素芳”。
曾经，公司只有几个人。第一次的年终总结会上，他让大家发言。会议室狭小又封闭，没有人主动发言，只有沉默的呼吸声。我坐在角落低着头期望隐藏到尘埃里。他的目光扫过大家，不费什么时间，便停留在了白墙边的我身上，伸手指名让我发言。
被全员注视让我紧张。一想到已经打算离职，索性一吐为快便镇定下来了。
“在公司快半年了，我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做，每日无所事事的感觉真不好受，每个月领的工资就像是在占公司便宜，这让我的心里倍受折磨，我不愿意占这样的便宜，我希望自己每天都能做点实事。然而我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们公司开发的产品的意义，为什么人们在手机上要多一个这样的按扭？现在外卖点单、商家消费、银行存取款都很方便，我感觉这是一个没什么用处的按扭。连我自己都不觉得它有用，又怎么能告诉别人有用？我对公司的产品没有信心！”
我把自己几个月来的不快都讲了出来，他依然在微笑着，他的眼神是对我坦诚的肯定。他开始讲他的理念和长远的意义。我由此看见了他的热忱，也相信了将来的希望。
在银行、在广场，在任何地方我都积极地宣传推广，不再因为被拒绝而难堪，因为信念我变得勇敢，不再怯懦无助。我的工作有了生机和活力，。日复一日，我们始终在努力奋斗。只要有他的指挥，我便会勇往直前。问题从来都不是困扰，所有的问题都是一场历练。
公司的队伍越来越大了。我依然默默地做着普通又纯粹的职员。同事们聊起来，说到我的条件，的确可以纯粹。因为我的父母已经帮我在这个城市买了一套大房子，还有车开，而我只需要赚钱养活自己就好。
不记得怎样与他走到了一起。我们成了秘密的情侣。和他在一起是多么甜蜜啊，每一次相拥，每一个亲吻，都是我心里期待的模样。我喜欢抱着他，喜欢依偎着他，在每时每刻。
我想让他带我去他的房子瞧瞧。他答应了。他的房子不像我在新建的住宅小区。小区很老，楼梯间的墙壁上斑驳的厉害，霉菌正在侵蚀油漆。我正惊讶他住在一楼时，他的母亲在二楼唤他，吓得我连忙躲进半地下楼梯间。那一层层起皮的墙漆如半脱落的鱼鳞让我有点恶心，我还在思考他为什么住一楼呢？我从来没住过一楼，而我的房子在十楼。
他应付了几句便领我走进了那间屋子。两套房子打通后，整个屋子都能看见小区里的树木，老式的园景里弥漫着几十年前的气息，泥土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苔藓长在砖石围栏上。好像逝去的都留在了长了几十年的树木和苔藓里。我的心里产生了对岁月的感动，忍不住走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着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感动释放出去。我们相拥在几十年前的窗边，那二十多年不相识的人生在无声的拥抱中传递着交流着融合着。
为庆贺公司的业绩更上一层楼，他邀请员工们到家里聚会。我的神情像是客人，又像是主人。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大家都自然又愉快地玩闹着，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衣服不小心弄脏了，我随意进了卧室去换了一件女式家居棉服。一位了解的好友悄悄和我说，这是他前女友的衣服，你穿着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啊，反正都洗干净的，没什么关系。”
我从来不觉得他属于我，就像我也不算属于他。我们都是我们自己，因为相爱我们在一起，但不是彼此的私有财产。和我一起，你是自由的。我们只是彼此陪伴，假如有更交心的人，你随时都可以走。我的灵魂向来是独立的，不禁锢任何人，也没有那么多必须遵守的规则。
双方父母见过面，聊得很投机，彼此都很满意。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公开了。
公司遇到了一个坎，我想到主意想努力帮他跨过去，我去找了一些人，组织起了一场活动，我也参与其中。我拼命奔跑，最后跑进天坑，他在坑顶等我。遍地绿色的天坑底部有动物在闪着光芒，有凤凰将要临世，那只碎裂的孵化蛋里钻出了一个可爱的小猪脑袋。它们跟随着我奔跑，流光溢彩。
我终于跑到了坑顶，跑进了他柔软的怀抱，微笑着晕倒了。流光溢彩围绕着所有人，祝福了所有人，最重要的是祝福了他。晕倒前他心疼的目光闪进了我的眼睛。在我还是“念念”的时候。
他走进了我的房间，递给我一封信，目光里演绎着深情。他以为打动了我，自以为是的人是瞧不见别人的厌恶和恼怒的。
我感到恶心，恶心自己对这个人动过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