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在沸水里滚动,新买的锅子小而圆,颇有些可爱。焕安很喜欢一些小巧物什,把玩它们,仿佛生活也乖巧得像个奶娃娃,没了平素的狠戾。
入了秋,菜市便热闹起来,尤其是逢“集”之日,满目果蔬的丰腴,那是农人的自傲,也是生的活气儿 ,食真为天,人生除了筷子大致没什么真的放不下的。焕安喜欢“集”日,慢慢地走过每一个摊位,生活的面庞渐渐清晰而柔和,梨子金黄,苹果通红,白菜粗胖,红萝卜滚圆。守摊的老人,嘴里噙着一支旱烟,沧桑里尽是安然。焕安也不知道买些什么,只是想把自己浸入这真切的喧杂之中,那时,过往消释,当下涌至,他只有一己,没有伊。
昨天,林舒告诉焕安,自己要进藏朝圣,问焕安有没有什么隐密的祈求,他可以帮自己悄悄地说给大昭寺的觉沃佛听。没有,想说的话听不得,能听的话不必说,愁肠百转,揉成齏末,唯余寂默。焕安托林舒帮自己多挂几卷经幡,他幻想,在某个午后的晴日,那些五彩的经幡在风中尽情舞动,消弭路过生灵的罪愆,让解脱的路延长得寂寥而遥远……
林舒没说起伊,在焕安面前,他谨守不言伊的戒律。似乎,伊并不存在他们相熟相知的往昔,淡似秋云一丝,轻似林风一缕。岁月无声遛走,焕安也无言浪迹,未至天涯,步步极际。在无伊的时日里,他习惯了这狭仄的天地,又辽落得张皇无依。他知道林舒和伊还有联系,他太想张口问,伊现在何处,做着什么事,可伊的名至唇边,却又吞咽下去,剩下满口涩苦,满心酸酽。林舒说着自己的生活,时而有趣,时而怨抑,或悲或喜,这一切总会令焕安叹羡,因为他有焕安最渴望也最恐惧的勇气。
撂下电话,瞥到角落的尘灰,心似乎也落了尘,眸似乎也进了灰。茶凉了便涩了,焕安抿了一口,默默放下。林舒最后说,他知道焕安祈求什么,他会悄悄地说给朝觐中的所有佛陀菩萨神衹听。他是他的老友,也是那场往昔的见证者,他知晓个中种种,最终选择如喑如聋。
伊去了津沽后便没了消息,但焕安相信,伊之所在,不会落寞。光不会因云翳而失去颜色,伊便是光,生活的风雨定会绕伊而行。不是没幻想过重逢,是重逢的幻想太沉太浓。起初,一片晚霞的红云,一颗圆润的黄橙,一株馥郁的粉槐,诸如此类灵动的色彩形物,都被焕安无数次勾勒描抹。伊就静立在这些影像背后,微笑着,他也要回以微笑,笑着,笑着,寂静的呜咽……
皱纹爬到了眼角,镜中人陌生得狰狞,焕安捂住脸,指缝太宽,泪水太滑,水龙头滴着生活的嘲弄,清晰而刺耳,哭泣是哭泣者的通行证,怯懦是怯懦者的座右铭。也许,当下便是最好的放下,当下也是最狠的横话,没有伊,他也走过4个春夏。入了秋,他便甘心做秋的徒囚,心城不启,心波不兴,秋上枝梢,又落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