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四十七章

范君义去飞鹰山，玉龙送出了村。 护村队员已经换上了八路军军装，个个意气风发，三五成群在通往牛家村的大小路口上埋设地雷。范君义千叮万嘱说：“玉龙啊，只限在村口埋雷，只限阻止 敌人进攻我们的村庄，千万不要用地雷封锁阴灵沟口，让敌人顺顺利利给咱们建 设黄金基地，这可是咱八路军的一条大计啊！”

玉龙点头说：“范指导，话是一句，咱听明白了！你放心走吧！” 范君义又说：“我带来的一排八路军战士也都交给你了。他们受过正规教育，除了帮助护村队员提高军事素质外，要一对一地给俘虏做思想政治工作，要 给他们换脑筋！”

玉龙不大信服思想政治工作，认为只要不欺负俘虏，给他们吃的好比什么都 奏效。他送走范指导，把埋地雷的二狗喊在眼前说：“二狗，进山里炸几只狍子， 捎带几只兔子，咱们和俘虏好好吃一顿野味，尽快和他们混成弟兄，快去！”

二狗摸着后脖子难为道：“玉龙，一点炸药都没了。咱们还需要许多地雷，正犯愁哪儿弄钱买炸药。”

玉龙也摸了一阵后脖子说：“再和大嫂借吧！” 二狗说：“上几次造地雷的钱都是大嫂垫的，再不能张嘴了。”玉龙说：“走，咱们再去试试。”

八路军还在一块空地上整训张小三的俘虏队伍，滚打摸爬拼刺刀，这阵子正 在跑步。俘虏们累得够呛，咳嗽的，大喘的，许多兵掉了队。玉龙和二狗走近了 跟前，几个八路军战士纷纷上前敬礼，二狗是代理排长，也享受了好几个军礼，激 动得脸成了一块红布。玉龙摆出了连长的架势，对八路军战士说：“太累了，让大 家休息休息。”

俘虏们都坐在地上喘息。玉龙挤进了俘虏堆，盘腿坐下，掏出烟袋，一边和 俘虏搭讪，一边抽起旱烟。烟雾飘散开来，香味四溢。俘虏们皱起鼻子，使劲往 里吸，瘾君子的各种丑态令人可笑可怜。玉龙脱下了鞋，翻扣在地上，把烟袋头 往鞋底上磕了磕，一颗带着火星冒着浓烟的烟球在鞋底上燃烧起来。玉龙说： “来，大家凑上来吸！”

话音一落，十几颗俘虏脑袋都凑在玉龙的大鞋旁，趴在地上争着吸溜烟球冒 出来的烟香。又有一颗头挤进人缝，因用力过猛，一头撞翻了鞋底，烟球灭了。

众人一人一拳打那个俘虏，玉龙拉架滚得浑身尽土，他火了，大喝了一声： “给爷立正！”众俘虏才不再放肆。

玉龙拍打了身上的土，脸上又撕开了笑纹，说：“大家不要抢了，来，我保证大 家都能过瘾。”

大家围住了玉龙。 玉龙就地挖了个小坑，在坑边又挖了七八条小通道，把烟口袋里的烟叶全部倒在小坑内，用火点着，然后上面用块薄石头盖住，浓浓的烟香就从各条小通道 里流出来。玉龙又拣了十几根莜麦秸秆，分给众俘虏说：“你们把秸秆伸进小通 道里，拼命吸吧，保证两口就过瘾！”

十几个俘虏趴在了小坑四周吸烟，围成了一个花轱辘车轮一样的圆形。玉 龙看着他们吸得起劲，边吸边咳嗽，眼睛被熏成了猴屁股，不由捂肚大笑了一阵。 “三叔——三叔——”忽然，路娃哭喊着向玉龙跑过来。俩眼窝被又黑又脏的小手揉成了熊猫眼。他扑在玉龙身上，说：“三叔，我妈打我。” 玉龙弯下腰，给小侄子擦泪，问：“你妈咋了打你？” “货郎来了，我要买糖蛋蛋，我妈就打我！”

 “这还行？”玉龙哄着路娃，“不哭，你去找姑姑，咱家有羊皮，和货郎换糖蛋蛋吃！”

“我妈把羊皮抢了，说这些羊皮要给八路军叔叔做皮手套。” “你妈真是个小气鬼！”玉龙从身上掏出了一把铜子弹壳，倒在路娃手心说：“去，找货郎换糖吃，如果他不换给你，你就说三叔是连长，连长有八缨子（手 枪）！”

小兰挎个白柳条篮子快步走到俘虏群里，掀开篮子上的白麻布，露出了黄楞 楞的谷米饼子，饼子里和着鲜嫩的榆钱。说：“快吃吧，今天路娃淘气，送晚了！”

众俘虏拥上来，篮子空了，正好每人得到一个饼子。 玉龙和二狗点了个眼色，二狗上前满脸堆笑和小兰说：“大嫂，还得麻烦你。” “什么事呀？说！”小兰挎起篮子要走。

“咱们又没炸药了，你……” “又借钱呀？”小兰已猜出了二狗的话意，“大嫂能生钱下钱？” 二狗回头看玉龙，玉龙又使眼色。 小兰说：“玉龙，你鬼厾什么？走吧，跟我拿钱去！” 玉龙、二狗好不高兴，跟在小兰后头偷笑。小兰说：“笑什么。咱们村，又是八路军，又是俘虏，每天吃一道巷子哩。你们到县城买炸药，顺便买车谷米回 来。”

“行行行！”玉龙和二狗俩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看看你俩，一个连长，一个排长，有脑子没啦？” “大嫂真好，想的真周到！”玉龙使劲表扬着大嫂。 小兰说：“你这张嘴就会哄你大嫂，一有事就让你大嫂办，可那么多兵，一见你们都打敬礼，咋不给我打一个？” “大嫂，那好办，我俩给你打敬礼！”玉龙说着，板着面孔给小兰打了个敬礼。

二狗也学着玉龙的样，不过，他不如玉龙装得像，把小兰笑弯了腰。她边笑，边去 房后取钱。

玉龙、二狗刚进小兰屋，路娃从街上跑了回来。一把子弹壳换了两把黄豆大 小五颜六色的糖蛋。他拣一颗，塞进了玉龙嘴里。

二狗问：“路娃，咋不给我一颗？” 路娃舍不得再给人，犹豫了一下，拣了一颗，在自己的鼻涕上擦了擦，递给了二狗。二狗呲呲嘴，说：“啊，好恶心！不想给我，故意沾了鼻涕，啊呀，比你妈都小气！”

在屋里的张小三、迎春、臭蛋笑成了一堆。 突然，老五在院里“汪汪汪”叫个不停。玉龙探头向院里望去，看见小兰倒在了院里。大家急忙奔出去，扶起稀泥一样瘫软的小兰，只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急 促，脑袋向后一扬就“哇”地哭号起来。

“大嫂！大嫂！你咋了！”众人围着小兰齐声喊叫。路娃抱着妈妈号啕不 止。臭蛋切着小兰的人中，问：“大嫂，大嫂，刚才还好好的，你咋了？”

小兰睁开眼，极其痛苦地哽咽着。 “你到底是咋了呀？”玉龙急得直踮脚。 小兰又发出了一声凄惨而痛不欲生的哭号……

众人把小兰扶回家里，小兰眼泪涟涟，痛心地叙述着事情的原委：“这是我进 牛家十年的心血啊！为了存一块大洋，把粮食卖了，全家人吃野菜和粗糠。为了 存一块大洋，路娃流了多少颗泪蛋，至今娃娃连颗黑枣都没有尝过。十几年存了 几十块大洋，每一块我都熟悉，大洋边上都扎个锥眼，我怕鬼子烧房，藏在了房后 的土洞里，不知谁一下子偷光了啊……”

二狗突然愣怔了。他想起前天晚上和金龙值岗，自己失口和金龙透露小兰 存钱的地方，莫不是金龙听到后起了贼心？他用目光寻找金龙，刚才还在，现在 溜了。他拉了拉踮脚大骂的玉龙说：“甭急，这钱能找着！”

“这钱我知道谁偷的！”张小三也悄悄说。 众人把目光投向了张小三。可他瞅了二狗一眼，不敢吱声了。 二狗把枪拿了起来，哗啦啦地拉起了枪栓：“张小三，谁干的，我崩了那个王八！”

小兰坐起来，用手制止二狗说：“二狗，不用动刀动枪的。这个贼我有约摸， 迟早能弄明白的。我只是怕误了买炸药和粮食的事！”

张小三捅了捅迎春，迎春跟着他出了门。到了一个僻静处，张小三说：“这钱 是你二哥偷的。”

前天晚上，张小三伤痛得厉害，后半夜了也没睡着，忽然听见后墙根有“噌噌 噌”的脚步声。他想：谁这么晚了不睡觉？房后是一个小旮旯，除了有人在那里 撒尿，很少有人去。半夜五更，咋脚步一直不停？半炷香功夫，院子里又“噌噌 噌”地响了一阵。张小三从窗户向外望去，朦胧的月光下，金龙从后墙根跳进了 院子，可他没有进家，直接出了大门。张小三爬了起来，尾随出去，金龙已进了下院二狗的院门，不一会儿就从窗户爬进了二狗的家里。

“张小三，走，咱们去二狗家。”迎春十分气愤。张小三犹豫着。 “不要怕，有我在。”迎春鼓着劲儿。 张小三说：“我去刺探一下，农家人存钱，不在席子底，就在椽旮旯，要不就在坛坛罐罐里。”

二狗的院里挂起了一件红布衫，桃桃在红布衫下洗衣裳。金龙慌慌张张进 了院，问：“大白天，二狗还在我家，你敢挂红布衫？”

桃桃说：“我让你来，是快些把那些银元拿走，我心蹦跳得没处放，越想越害怕！

金龙脸色煞白，声音哆嗦着：“啊呀，现在，我家正吵闹着这件事，你先放着！”

没等说完话，金龙就跨出了院。 桃桃喊：“金龙，站住！” 金龙头也没回，大步而去。 桃桃骂道：“王八蛋，以后甭想再见姑奶奶！”

正值此时，门外进来了张小三、迎春。张小三拐着腿，点头哈腰，非常恭谦， 问：“桃桃，你洗衣裳？”

桃桃有些慌张，问：“你们来干什么？” 张小三说：“桃桃，二狗当了排长，想祝贺祝贺。没地方做饭，借借你的锅灶。”

桃桃没好气地说：“张小三，你不怕吃了毒药？” 张小三说：“嘿嘿，我要怕还敢来？桃桃，我那时当赖兵，你给下毒也是对的，现在咱不是一家人了嘛！” 桃桃说：“谁和你一家？连二狗都不和我一家，每天在山里做地雷，回了村，不是站岗就是放哨，每天让他姑奶奶守空房，你们想庆贺，到别人家去！” 张小三不愠不火，抱了一捆柴火就要进屋。桃桃站起来拦住道：“咋呀？你是个俘虏，想进家就进呀！ 张小三还是嬉皮笑脸，说：“桃桃，说话不要那么难听，我现在正学好呢！迎春，快帮你嫂子洗衣裳，让她进屋做饭。” 桃桃无法，只得跟张小三进了屋。

张小三拔起了铁锅开始掏灰，眼珠子却不停地四处搜索。可是，桃桃在眼 前，又怕她发现自己的秘密，便想了一个法子。他生着火，故意在柴火上加了瓢冷水，柴火开始冒起浓烟，一会儿，屋子就被浓烟吞没，伸手不见五指，呛得人咳嗽不止。桃桃一边大骂“熏狐子”，一边跑出门外。趁这个机会，张小三开始翻箱 倒柜。柜子里空空的，米面罐子里也没发现银元。席子下，椽缝子都没有找见， 他把手伸进了被垛里，一下子就摸出了那个装着银元的口袋子。张小三以打开 窗户放烟为由，把钱袋子扔给了在窗外洗衣的迎春。此时，桃桃心里有鬼，又返 回了屋里，张小三已经跳在了地上，装着咳嗽。

烟雾慢慢散去了。张小三的眼睛被熏得通红通红。桃桃不由得“扑哧”笑了。 张小三说：“桃桃，我问你件事。”

“问吧！” “问错了可不许骂我。” “问错了我还要打你！”

张小三面孔很认真：“桃桃，你出嫁时娘家陪了多少？” “娘家穷得驴蹄蹬炕板咚咚响，哪来的陪嫁？你什么意思？” 张小三冷冷地笑道：“桃桃，你甭装相了，你那么多钱是哪来的？” 桃桃一听事情败露，扑到被垛乱抓一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着张小三的腿说：“张连长，我的钱袋呢？那里也有我的东西啊！那现洋是金龙让我保 管的，我知道他是偷了小兰的，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张连长，我说的都是真 话，不骗你，张连长……”

张小三扶起了桃桃说：“桃桃，我也知道不是你偷的，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乱 说，只是把大嫂急坏了。”

桃桃哭诉着：“我让牛金龙这个王八蛋害苦了。张连长，谢谢你了，这事千万 不要让二狗知道，我再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了！呜——”

正在这时，院里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和吵嚷声。二狗手端着枪，喊骂着，拼 命向自己院里冲，许多八路军战士抱腰的拉腿的，他拼死拼活不能迈进一步。

“桃桃，你个王八蛋，又偷又卖，我今天非杀了你！”二狗喊骂着，挣扎着继续 向屋里冲。

围观的人像潮水涌进了院子。桃桃捂着脸哭号，向大门外跑去，被众人拦 住。她向人群哭诉道：“那钱不是我偷的，是牛金龙让我保管的！”

“你个卖大蒜的，你为什么给他保管？老子今天崩了你！”二狗喊着，扳动了 扳机。“呼”的一枪，一颗子弹向天上射了出去。

这时，金龙被玉龙一把拽到院中，跌了个马趴又被拖起。玉龙厉声道：“说，谁偷的？”

金龙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理直气壮地问：“桃桃，你这不是瞎说八道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保管钱了？你这个破东西，为什么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桃桃像个疯子扑向金龙，众人抱住了她。趁着这个机会，金龙竟然连给桃桃 三个嘴巴。桃桃鼻口流血，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击着地皮大嚎：“天呀，枪打 你个牛金龙，你咋是这么个牲口？天呀，我冤枉呀……”

二狗又挣脱人群，冲金龙过来，金龙抱头就跑，一颗子弹从他耳根下穿过，他 像只兔子，连蹦带跳蹿出大院，奔向了村外。

二狗被缴了枪，蹲在地上埋头大哭。 桃桃站了起来，披头散发，冲出了院子。迎春去拦，胳膊被咬了一口。小兰去拦，脸上被抓出了血印。她冲破了众人的阻拦，冲出了大院，冲过了大街，也飞 奔向了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