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在我的眼里,就是一部悲剧。
因为萧峰。
哀莫大于心死,一个盖世英雄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心如死灰的地步的,让我们一起来回忆一下。
萧峰的结拜兄弟段誉,作为大理国王子,原本并不爱武功,虽然有家传的“一阳指”和“六脉神剑”,却阴差阳错的学到了逍遥派的“凌波微步”和“北冥神功”,后来练成了自己祖父和父亲都没有练成的“六脉神剑”。
他的另一个结拜兄弟虚竹就更加离奇,只是奉师命送信到山下,就莫名其妙地破了一盘“珍珑”棋局,莫名其妙地被传了一身深厚的内功,莫名其妙地当上了“逍遥派”的掌门,莫名其妙地救了天山童姥学会了绝顶武功,莫名其妙地当上了灵鹫宫的主人,莫名其妙地获得了西夏公主的芳心,还莫名其妙地结拜了段誉和萧峰两大高手做兄弟……
只有萧峰,他的每一步都是扎扎实实自己走过来、闯过来的。他小时候在少林学艺,深受师傅赏识,虽然他的父亲萧远山武功盖世,甚至偷学了少林不少功夫,可是一招一式也没有传授给他。
他接任丐帮帮主,是经历了严格的考核合格后才学了“打狗棒法”和“降龙二十八掌”,也没有走什么后门有什么奇遇。就是阿朱偷的一本《易筋经》送给他,最后还是被暗恋阿紫的那个铁头人游坦之捡到,练成了绝世武功。
有人说萧峰的悲催,是源于那个变态的马夫人,因为萧峰没有当众看她,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才引起了她极大的报复心,一直在找机会整治萧峰一下。
但是我觉得,马夫人的报复只是把萧峰推到了万劫不复的边缘,并没有使他真正死心。当一个巨大的秘密被揭穿,萧峰知道自己原本是契丹人而非汉人的时候,他内心的波动可想而知。
然而当他交出丐帮掌门的信物——打狗棒的时候,他还满怀信心,要去找出自己身世的秘密。他在聚贤庄上,表现的是何等英雄豪杰,他一手拿着酒坛,一手端着酒碗,和旧日的兄弟断绝一切交情,是何等的英武悲壮!
他凭一人之力力挫群雄,他在外人的面前替丐帮挽回面子,即使他落魄、即使他愤懑、即使他走投无路、即使他痛苦不堪,但是他从来没有心死。
青石桥上的雷声,夺走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当雷声轰隆隆地响彻天地,萧峰的心,死了。
萧峰从来都是无牵无挂、逍遥自在,可是命运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他被有预谋的揭穿了身世。大战聚贤庄的时候,他想着大不了一死,可是聚贤庄大战之后,他的心便有了归属。
那是被他救下的阿朱爱上了他,在他心里最脆弱最需要人来抚慰的时候,阿朱出现了。她不但温柔体贴、调皮可爱还善解人意,这简直是上天对萧峰大大的眷顾。
可是阿朱不仅有上述优点,她还会易容术。
这个绝招帮她偷了少林武功秘笈,帮她假扮萧峰给丐帮兄弟解毒,还帮她假扮丐帮长老白世镜套出了马夫人说出萧峰仇人到底是谁。当然,谁也没想到马夫人居然说的是假话,她把她的老情人——段誉的父亲段正淳告诉了阿朱,引得萧峰去杀他,结果阿朱意外得知自己竟然是段正淳的私生女儿,冒充段正淳去赴萧峰之约,结果被萧峰一掌打死。
在那样一个雷声隆隆的夜晚,在小镜湖畔,那个孤苦无依的人在大雨中抱着阿朱的尸体毫无目的地在天地间狂奔,他只想有奇迹发生,甚至不再想自己的身世,也不再想报仇,只想和阿朱来到大草原中骑马并驰,打猎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只要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阿朱死了,从此他便是这世间的一具行尸走肉。
且看金庸先生是如何描写这段雷声的: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远处传来闷声郁雷,似乎给压住了轰不出来,野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
……
当假扮了段正淳的阿朱来到青石桥上,承认正是自己杀了萧峰父母时: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i喇喇地洒将下来。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
可是当他一掌击出,发现“段正淳”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时:
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
大雨淋湿了阿朱脸上的伪装,萧峰伸手在她脸上一抓,居然是一堆软泥,在电光闪闪之下,他发现所谓的段正淳竟然就是他刚刚分别的阿朱。
阿朱嘱咐萧峰看她的左肩上她的妈妈离开她时做的标记,在闪电的映照下,他看到了一个殷红如血的“段”字。一切真相大白,这时: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被雷打中,喀喇喇地倒将下来。
这时的萧峰,看着阿朱苍白的面孔,心里想:冤仇再深再大,也必一笔勾销。世上最要紧的,莫过于至爱者的性命,连自己的命也及不上。
当萧峰在电闪雷鸣中望着阿朱眼色中的柔情无限,他忽然明白了阿朱的苦心,阿朱并不是非要救镇南王段正淳不可,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父女情分,她是为了萧峰!
她用性命来化解这一场冤仇,是因为大理段氏有六脉神剑,而萧峰根本无法抵挡。
她声音愈说愈低,雷声仍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每一句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惊心动魄。
萧峰声音呜咽、语不成声,泪水直洒了下来,他们二人的泪水混在一起,都流到了嘴边。这时阿朱恳求萧峰答应她一件事情,就是照顾好她唯一的一个妹妹阿紫,萧峰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可怜的阿朱,她在临死时还在替萧峰考虑,她生怕萧峰寻了短见,才以要他照顾自己的妹妹为由,要他好好活下去。其实她也是在为自己物色一个接班人,希望阿紫能代替自己照顾好萧峰。
当萧峰看到阿朱真的死去了,他怎样把真气输入她的体内都是枉然,此时的他呆立桥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一声,拍在石杆栏上,只击的石屑纷飞。
一条闪电过去,他仍然能看到阿朱留在眉梢眼角的深情关切之意,他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的身子,向荒野中跑去。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全是混沌,竟似成了一片空白。
青石桥上雷声响,从此箫郎是路人。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一人。
萧峰抱着阿朱的尸身,呆呆地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做到了傍晚:
这时早已雨过天晴,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身上。
阿朱再也见不到这淡淡斜阳了,而萧峰,他的世界从此也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萧峰在后来做了契丹的南院大王,官至极品,面临宋和契丹之战,他最终还是选择追随阿朱而去,而阿紫,也抱着萧峰的尸身坠入悬崖,为读者留下了一片唏嘘。
萧峰的侠骨柔情,成为了每一个少女心中的梦,他对爱情的坚贞不渝,令多少人为之叹息。
在爱情上,段誉是“有心栽花花不开”,他爱上一个发现是自己的妹妹,又爱上一个还是自己的妹妹,最后连他最痴心的王语嫣,居然也是他父亲的情人所生。
虚竹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原本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一心向佛的小和尚,被脾气古怪的天山童姥逼着破了荤戒,还用计破了他的色戒,他不风流也不倜傥,他一点都不高富帅,最后居然被西夏公主招为驸马,快乐似神仙。
萧峰则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也许并不像段誉那样痴情,甚至在感情上他还很迟钝,直到三十多岁才爱上了阿朱,而且还是因为阿朱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与他的温暖。与其说他是对爱情坚贞,倒不如说他是对阿朱意气。然而他的爱却是致命的,阿朱死了,阿紫死了,他自己也死了。
不知那雁门关外的天山,塞上成群的牛羊,是否,也听到了这滚滚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