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里风里住着一个人,却只有我知道。
其实风和人一样,有脾气暴躁的,也有性格温顺的。暴躁的风你如果挡了它的路,吹在你身上就似乎要把你推开一样。而温顺的风就好多了,他永远跟在你的后面,永远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那个宁静的下午,捉迷藏的伙伴都回家了,可我感觉还有一个人没找到。我发疯似的在树上、河边,到处找他躲过的痕迹。可就是找不到,最后在干草垛。找到了他躲过的痕迹,和我一般大小,可就是找不到他的人。
夜幕降临时,母亲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拽回到家里。妈妈说所有人都回家里去了,除非你找的人在风里!
或许,他就在住在风里。每当夜晚我酣睡的时候,他总跟着风从门缝里进来。轻轻抚摸我赤裸的身体,把我惊醒后又从窗户、瓦漏里溜走。我多次想尝试抓到他。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我曾在夏天的风里见过他,他在金黄的麦地里抚过,带来也许凉意。我也在秋天的风里见过他,他摘下成熟的果子,递到我手中。也在冬天的风里见过他,那时的他不得不让我捂紧领口!
我给三伯说过风里住着人,三伯在自家地里点着黄瓜。我跑去告诉他,风里住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个头、身材都差不多的人!三伯瞪我一眼,让我滚远,不要妨碍他点黄瓜!
我也给爷爷说过风里住着的那个人,爷爷抖抖烟袋,把我搂进怀里,心疼的看着我!
我也和邻村小花说过住在风里的人,她让我带她去看。在村口的老槐树,风吹到哪里就停了。我问小花:“你看到了吗?”他就在老槐树后面”。小花摇摇头跑远了!这下真没人相信风里住着人了!可那是真的!
我看见过他躲在风里掰断二爷爷的向日葵,打落房檐下挂着的苞米,偷走寡妇的花裤衩,放在老光棍的门前。用瘸子老头拐棍做灯笼!这些我都看到过,可就是没人相信!我也懒得去说给别人听!
可我不说的时候他们又问,问住在的风里的人走了没有?人是不是都这样!我知道他们也能看到风里住着人,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也不愿意说出来!
我曾无数次爬上房顶,想看清他到底在哪里?我也穿越过无数张风,想知道他住在哪张风里。每张风里都住了人,可住的都是别人能看见的人,都不是他,他一定在村口老槐树哪里的风里,哪里我在房顶上看不到,我也没去过哪里的风里!我多少次鼓起勇气想去哪里找他,却每次都望而却步。但我在房顶上看到光棍赤裸着跑进寡妇家里,瘸子老头用拐棍戳着儿媳的胸部。看到二爷爷偷别人地里的向日葵,种到自己地里!不知道那个住在风里的人,是否也能看到这些琐事!
我偷偷爬下房顶,想把看到的告诉父亲,可他连住在风里的人都不相信。我又该怎么和他说呢!直到父亲问我:“住在风里的人搬家了没有”。我沉默不语!父亲说:“你长大了他就走了”
夜里睡下后,那个住在风里的人又从门缝进来,又一次抚摸我着,爱惜着我。这次我没有惊扰他,而是随他从瓦漏里溜出,躲在风里,和他一起注视着这个村庄!
我从清晨的梦里醒来,睡眼朦胧的呆坐的床上,听隔壁老汉嘬烟声,听狗叫声,听根老六架起骡马的声,听风吹过老槐树的声音,我似乎被迷住!
我感觉到风从老槐树哪里吹过来,到院墙这里便停止了,他听到了母亲唠叨着让父亲收拾一下瓦漏。这样他进来进来以后就没有地方出去了!
父亲爬上屋顶,我告诉他:你插住瓦漏,风从哪里出去?父亲悄悄告诉我他给风留地方了!
可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感觉到风来过了,也在没有见过那个住在风里的人!
夜晚根老六架着骡马车回来,经过老槐树,经过寡妇家门前,经过二爷的向日葵地。可就是没经过我家,我很想问问,老槐树那边的岭上,今天吹过风没有,他看没看到住在风的人?可他不经过我家,我也再没有问过他。
每天夜里我都会醒来,我想从瓦漏里出去,鼓起勇气去看老槐树,去那边的岭上,去找住在风里的人,想知道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但父亲骗了我,没有给风留下一个瓦漏!我想去问问根老六的骡马,它有没有见过风里住着的那个人!可我找遍了房子,也没有发现一个瓦漏!
父亲没骗我的是,长大后就看不见住在风里的人了。在那之后,我的确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现在我都没见过!
我是多么渴望,他再能从门缝里进来,抚摸我赤裸的身体,一览无余!带我穿过瓦漏,到村庄上空!在夜幕的掩护下,听光棍和寡妇的缠绵声,偷骑根老六的骡马,到老槐树那边的岭上去,去看看他住的地方!
在我离开村庄的很多年,我多少次从梦里回到老槐树哪里,掏出藏在树下寡妇的花裤衩,用瘸子老汉的拐棍挑着。跑去告诉父亲,母亲,爷爷,根老六,还有根老六的骡马。风里曾经真的
住着一个人!就住在老槐树那边的岭上,住在哪里清晨第一缕风里!那张风从老槐树哪里吹过来,吹过村庄,带着老汉的烟味,带着骡马的臭味。吹到村尾。然后径直吹向天空。
在天空看着安静的村庄,村庄是白天睡觉的,晚上村庄就会醒来。就像人一样。人是白天干活,晚上睡觉。可那些晚上还没睡着的人。所做所为都被风和村庄看在眼里!可村庄不会告诉谁他看见什么!谁也不会告诉村庄,他做了什么!
风从天空静静的看一天后,再村尾进来,从每家每户的门缝里进来,再从瓦漏里出去!带着很多熟睡的人,吹向老槐树那边的岭上,中途慢慢的扔下所有人。有人醒来发现睡在屋顶上,大街上,树杈上。起身拍拍尘土,叫骂着。又各干各的去了!
我已经离开村庄不知多少年了,我打开窗户,风从窗边吹过,我把头伸出窗外,风灌进我耳朵里,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把我看到的,听到的,想说的,都带到风里去了!不知道谁能看到?
我疲倦的站在窗边,良久,良久。她从后后面抱住我,坚实的乳房顶着我的后背。她眼里流下一滴眼泪。穿透我的衬衣。穿透我的脊骨。留在我的血里,那是风唯一没有带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