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大美的娑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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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老天一副睡眼惺忪的倦怠表情,迎接着一个个忙碌的朝发身影。金星明曜,好似一盏明亮持久的心灯,指引着一颗颗灰暗的孤寂心灵。

这座小镇像是荒废了上百年,一栋栋老屋通体斑驳不堪,渗出掖不住的阴森恐怖,暗影之下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深处藏匿了无数双眼睛盯着人看,分分钟看清胆量的渺弱,看破皮肉的粗俗,看穿头脑的混沌,看透灵魂的虚浮。

曙光漫不经心地洒向镇子,桥头那块锈迹斑斑的车站牌,像是一位千疮百孔战死沙场的孤傲英魂,摇摇欲坠地歪斜于尘土荡天的路旁。锈铁锋利的边缘,仿佛仍在尖锐地控诉着世间无情、命运悲凉。

然而,它的存在并不能代表什么。事实上,这条线路已然停运两年有余。倔犟站牌的固执坚守,只为戏谑交通的荒唐,嘲讽镇子的闭塞,连带揶揄生活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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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跋涉,太阳费劲巴拉地爬到了头顶正上方。不温不火的正午阳光,透过放射状碎窗,懒洋洋地趴在了大美的床上。此时,一向和小镇作息有着半日时差的她,终于挣扎地坐起身来,可残梦未尽,仍哈欠连天。她闭着眼在床头摸索来摸索去,随后点着一根烟,完成了早午餐。就这样,大美开启了崭新的一天。然而,此情此景正如她吐出的烟气,怎么看都像是二手的。似乎,她天天如此,日日重播着百无聊赖的人生。

要说饭可以不吃,妆却不能不化。原本黝黑粗糙的面庞,先糊了一层刀枪不入的粉妆,又勾勒出两条浓黑的一字粗眉,最后涂上一张娇艳欲滴的红唇。登时,一副妩媚妖冶的扮相初露于梳妆镜正中央。不过,这张敷有白白躯壳的面庞,上方顶着一头刺蓬蓬的乱草发,像被油炸过一样干枯焦黄;下方杵着一根黑亮亮的车轴颈,附着厚厚一层的污色垢甲,难免激荡起令人厌恶的违和感。

日子虽过得浑浑噩噩,但唯独在穿着这件事上大美心思最多。她总是不遗余力突显妖娆,千方百计精简衣料,时常以若隐若现的透视装来蔽体,生怕埋没了自己凹凸有致的线条。这种处心积虑的扮相,倒不如艳俗来得直截了当。那点儿少得可怜的遮挡,时常令旁人都为之尴尬。然而光是衣着在镇上领异标新还不算完,出门前,将描金镀银、坠珠贴钻的廉价首饰,从手到脚统统挂满才算齐全。那些忽明忽暗的仿品贼光中,腾射着汹涌的、令人唾弃的虚荣感。

五年前,大美抛弃了少女的所有矜持,过着不顾一切的荒淫生活。那些女性的本真美好,统统被她无情地埋没进了搔首弄姿、打情骂俏的日子里。

近两年来,但凡对未来有点儿想法的年轻人,差不多都已离开。镇子上唯剩下一些行动不便的孤寡老人,和蹒跚学步的留守儿童,以及数量有限的,像她这种挥霍惨淡人生的腐朽躯壳。因而,那档摒弃灵魂的交易也变得越发不好做了。

尽管如此,她依旧勉强维系这份营生。她愣是将身上仅存的那一丁点尊严,硬生生地全部剥离出去。而最终放弃的尊严周缘,还夹带了稍许自爱的碎片。她任由残破躯壳上那个漆黑无底的大洞,日日夜夜朝交易伙伴咧着巨口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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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斜阳着急忙慌地西行而去,或多或少有点儿敷衍了事的嫌疑。像往常一样,大美清算着近年来的积蓄,反复掂量着年底离开的可能性,再狠狠将手中残烟撵灭,长吁一口混杂着尼古丁的沮丧。随后,便揣起百般无奈摔门而去,继续经营自己维系多年的事业。

然而,今夜对大美来说,具有里程碑意义。她的事业一跃而起,攀至巅峰,成功上演咸鱼翻身记。第三位客户居然提出一起远走他方,开启新生活的设想。简直是喜从天降,似乎要将命运扭转乾坤。

虽说只是口头约定,但用来游说早已心生去念,却踟蹰不前的她来说,那份伪装下的义正言辞,时机恰到好处。况且,还列举了诸多美好生活的愿景,那股撼摇人心的力量,自然势不可挡。于是,没有丝毫迟疑,大美便爽快应允了,并约定近期动身,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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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浓暗,一副欲言又止的深邃神情,审视着一幕幕执迷不悟的娑婆。星华皎洁,如一双双晶亮明澈的眼睛,凝视着一只只踽踽独行的躯壳。

月光下,大美手捧万般欣喜,穿过小桥朝家的方向奔去。走到那块车站牌前,她徘徊了一阵,随后,又扑通一下坐在地上。瞬时间,成吨的记忆涌入脑海。这些年来数不清的暗夜里,她形单影只地经过此地,默默擦拭着刻满躯壳的耻辱。那颗心并非彻底麻木,她只是不愿去碰触。

不知不觉,大美枕着月光躺了下来。这一刻,她只想休息一会儿。她想真真正正为自己躺下来一次。为过往凌乱蹉跎的岁月,为内心冥蒙渺弱的希望,为人生无边无际的未知……躺下来思忖片刻。

茫茫夜幕下,大美像是熄灭曾经那盏人生昏暗之灯似的闭上了眼睛,她期盼未来能有全新的光明。然而,命运却再也没留给她任何机会去继续憧憬。

卒然,站牌从头顶坠落,笔直无阻地砸向了大美颈部,并深深切入了右侧肌肤。倏地,鲜血喷薄,四处涌淌。眨眼间,濡湿了半个臂膀。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出一声,意识便陷入了此起彼伏地激烈碰撞,痛苦、惊慌、无助、绝望、恍惚、空茫……

子时,夜空略显寂寥,夜色表情凝重。而深入颈动脉那片冰冷的锈铁,仍被汩汩涌出的暗红色血液缓慢温热着。月亮投下了怜悯的目光,笼罩着大美悲惨的谢幕……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一阵来势汹汹的雷霆滂沱,又一阵残酷无情的凛冽飔厉,再一阵漫长无际的冰霜寒气。在生命的时间轨迹上,一个个定制的流光模块随机插入序列,戏弄着人间玩偶的情绪。

也许,生活绝大部分都庸常无奇,但掺杂了诸多惊异环节的整合人生则变得耐人寻味。倘若置身于四维空间,便会觉察到一丝被捉弄的意味。虽说其间规律捉摸不定,可有时却像是依照剧本来执行。只不过,上演的往往是一部悲剧。但对上天而言,也可能是一部用来整蛊的搞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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