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曾经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一度到了晚上,这里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歌厅。那时双汇广场还没建成,老人们饭后无处可去,只好忍受着那些没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噪音,在喧嚣的人工湖或者假山凉亭里散步或小憩。广场建成后,公园就被年轻人冷落了,相关部门可能也进行过一番治理,露天KTV也销声匿迹了。如今到了傍晚,这里非常安静,除了叽叽喳喳的倦鸟归巢声,以及远处传来的火车汽笛声,几乎就听不到其他声音了。人工湖里是死水,没有淙淙的流水声算是一处遗憾。由于植被茂盛,今年雨水又多,空气还是蛮清新的。
手术后,大夫嘱咐我三个月内不能进行大运动量的活动,于是,放弃了酷爱的自行车骑行,告停了热衷的野山穿越,割舍了心爱的游泳衣,开启了“老年运动模式”——散步,健走。
雨后的一个傍晚,暮色像一块灰色的蚕丝头巾,罩在整个公园上空,光线徐徐缓缓地暗下来,树影、湖面、天空、碎石小径,都朦胧起来。我尽量快步走着,企图出一身大汗。因为一个声音,才发觉自己侧前方石凳上坐着一对男女。那个女声夹着哭泣道:“我要你给我买过一样东西吗?逢年过节我说过不让你回家看望她们吗?我要求过你不要她们只要我么?”那声音里有哀怨,有委屈,有善意的怜爱,有不能言说的酸楚......似乎还不止这些,我无法描述女人那种绝望中挣扎般的自言自语——因为那个男的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直到我走过去很远,也没再听到任何声音。
我带着被破坏掉的心情继续疾步前行。绕湖转了一周,原本可以走另一条路,不必经过那对男女坐着的石凳。可鬼使神差的,我还是绕过去了,似乎不是我想再看看情况,而是有人想让我去听听事情有什么结果。结果很令人失望:那里已是人去凳空。哦?不对!还有一个人没走,我健步走过,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看到女人独自低头掩面,也许是在无声地落泪吧?因为她身材瘦小,才使我第一眼看去,误以为长凳上的两人都已经离去了。顿时,我心头升起一股愤怒:那个该死的猥琐男人怎么也敢、也能出来找老婆以外的女人鬼混?!这对男女的衣着谈吐,无疑泄露了他们农民工的身份,以及野鸳鸯的窘困关系。而且,毫无疑问,女人是单身的,那个看起来很废物的男人却有妻子儿女。由那女人哀求般的自怨自艾可知,她在恳求男人不要离开她。那番话虽没头没脑,却听得出她的自责与善良,也听得出她的无奈与容忍。现在,男人大概不想再听那满含哀怨与依恋的哭诉般的情话,拂袖而去了,丢下女人独自伤悲。事情看来就是这样的,我一时很想转身回去狗拿耗子地训诫女人几句,对她说:“即便你是个再没本事的女人,至少你健康,又不痴呆,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完全有条件找一个疼你爱你的男人。把你一个人丢在漆黑公园里的这个邋遢猥琐、毫无男人味儿的东西有啥好依恋的?哭什么?随他去!”真的就有一种转回身去劝慰女人的冲动了,可是,转身的一刹那,仿佛有声音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的感情?”
对啊,你凭什么对一个陌生女人的感情义愤填膺甚至想去打抱不平?你怎么知道女人是否因为爱才如此依恋和迁就对方呢?那男的确实很不堪,可也许女人就只因为爱了他,为了能够留在他身边,才不惜蹉跎青春、不惜放弃名分、不惜丢下自尊、不惜忍受孤独和妒火的煎熬呢?这个农民工模样的女人,对喜欢的人爱得真挚又无私,甚至爱到了忘我的境界。也许她的处境很卑微,人也很渺小,但她的爱情却一点也不卑微!旁人真的没有资格对这样的爱情说三道四啊!
回头,远远望望那个已经只能看到黑影轮廓的女人,我的脚步再也轻快不起来了。就这么慢吞吞地踱着,不知不觉间又绕了一圈,再次来到那个石凳边时,女人也不见了,水泥凳子泛着微白的反光,落寞地横卧着。我两腿一软,坐了下来,呆望着墨汁一般的湖水。想:这路上、这石凳上不知上演过多少这类爱情悲喜剧了,你根本无需为某人哭、为某人笑、为某人愤怒、为某人哀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悲也好,喜也罢,都是旁观者无能为力的。你只能静观、思考、理解,然后返回自己,看清,并走好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