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为了和秦钟一起玩,不分什么黄道吉日,后天就要去上学。袭人一再嘱咐说:“你念书时想着书,不念书时想着家。不要和他们玩闹,功课少点不要紧,身体要保重。学堂里冷,你要想着添换衣服,提醒那些懒贼给你添脚炉手炉里的炭。”宝玉说:“你放心,到外头我自己都会调停,你们也别闷在屋里,常和林妹妹一处玩。”宝玉出来见贾政,贾政正在书房和清客们闲谈,一看宝玉说要上学去,气儿不打一处来,冷笑说:“你如果再提上学两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贾政恨铁不成钢,清客们劝说:“世兄这一去,三二年就显身成名了,赶快走吧!”几个年老的把宝玉携了出去。贾政问:“跟宝玉的是谁?”进来三四个大汉请安,贾政一看带头的是李贵,问:“你们成日家跟着他上学,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是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了,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个不长进的算账。”李贵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说:“哥儿已经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满座哄然大笑,应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萍。”贾政也撑不住笑说:“哪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盗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最要紧。”宝玉告别了父亲,跑到黛玉房中。黛玉正在窗下对镜梳妆,听说宝玉要上学去,说:“这一去可是要蟾宫折桂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说:“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饭,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了半天才出去。黛玉又问:“你怎么不去辞你宝姐姐?”宝玉笑而不答。
宝玉和秦钟一起读了一个多月,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宝玉不安分,一味的随心所欲,又发了邪性,说:“咱俩一样的年纪又是同学,以后你不要叫我叔叔了,只论兄弟朋友就是了。”宝玉还叫秦钟的表字鲸卿,秦钟也只好混着乱叫了。学里是本族人和亲戚的子弟,人多了,龙蛇混杂。现在宝玉和秦钟来了,两人都长得花朵一般,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而宝玉天生做小服低,性情体贴,话语缠绵,两人非常亲密。清代胜行男风,小孩们你言我语,谣言布满书房内外。这的下流人物头一个就是薛蟠,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也没学东西,只是结交了一些契弟。有几个小学生图银钱就被薛蟠哄上手了,更有两个小学生长得风流妩媚,学里给他们起外号,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这帮小学生因怕薛蟠就不敢沾惹他俩。宝玉和秦钟见了他俩也不免羡慕,香玉两人也留情宝玉和秦钟,这四人心中虽有情意,但因惧怕薛蟠不敢有动作。四人坐在四处,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几个滑贼看出来了就在背后挤眉弄眼。可巧这天贾代儒有事回家了,留下一句七言对联让学生对。贾代儒让学生对对联,这和四书五经没有关系,而且助教贾瑞的管理也差强人意。现在薛蟠不大来了,秦钟趁机和香怜挤眉弄眼,两人假装去上厕所,出来说体己话。秦钟刚要说,听见后面有人咳嗽了一声,两人吓了一跳,一看是金荣,香怜有点性急,说:“你咳嗽什么?难道不许我们两人说话?”金荣说:“许你们说话,难道不许我咳嗽?你们两个被我拿住了,先叫我抽个头儿。”秦钟和香怜气的回去向贾瑞告状,说:“金荣无故欺负我们。”贾瑞是个最没行止的人,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喝酒,还帮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薛蟠横行霸道他不管,反而助纣为虐。现在薛蟠不来,贾瑞没法再去要酒肉金钱了,他只怨香怜、玉爱不在薛蟠跟前提携他,贾瑞心里正不自在,这一告状,他只说香怜多事。香怜讨了没趣,金荣越发得意,更在那里乱说。
贾蔷上学和薛蟠一样虚掩眼目,他和贾蓉最好,看有人欺负秦钟也想打抱不平,但他又想:“金荣和薛大叔相好,我也和薛大叔相好,如果我出头,这不就伤了和气,我不管又不行。”他假装上厕所,跑到外面悄悄地把茗烟叫来,挑拨了他几句。茗烟是宝玉第一个得用之人,而且年轻不懂世事,他一听金荣欺负秦钟,连宝二爷都牵连在内了,我得给他个厉害。茗烟进来大骂:“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贾蔷跺了跺靴子,说:“请假回家,家里有事。”茗烟一把揪住金荣就开骂,满屋子的人都没听过这样的混话,呆呆的望着,贾瑞赶快吆喝:“茗烟不得撒野。”金荣气黄了脸,说:“小子奴才都敢撒野,我只和你主子说。”夺手要打宝玉秦钟,他还没打,脑后“飕”的一声,一方砚台打来,落在贾菌和贾兰的桌子上。贾菌是宁国府的正支玄孙,贾兰是荣国府的正支玄孙,将来这两人是要做官的。贾菌年纪小,志气大,他看金荣的朋友飞砚打茗烟,却打到自己跟前,把一个磨墨的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他一身黑水,他抓起砚台也要打回去。贾兰很懂事,赶快按住砚台,说:“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贾菌拿起书匣子扔了过去,但是他力气太小,打到宝玉的桌上落了下来,把一碗茶砸得粉碎。贾菌一看,没打中就跳出来要打那个飞砚。这时,金荣抓了一个毛竹大板舞动起来,先打了茗烟一下,茗烟乱嚷道:“你们还不来动手。”三个小厮蜂拥而上,墨雨掇起一根门闩,扫红和锄药拿着马鞭,有打太平拳的,有胆小藏在一边的,有直立在桌上拍手乱笑的,还有喝声叫打的,登时鼎沸起来。几个大仆人听到里面反了,赶快进来制止,问了缘故,这个这样说,那个那样说,李贵把茗烟四人撵了出去,秦钟的头被金荣打破一层油皮,宝玉心疼的替他揉,说:“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爷,我们被人欺负了。”李贵劝说:“太爷有事回家了,不要为这点事去找他老人家,我看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闹到这个地步也不管。”贾瑞说:“我吆喝他们不听。”李贵说:“不怕你恼我,素日你到底有些不正,这些兄弟才不听,你赶快处理了吧!”宝玉说:“我是一定得回去的。”秦钟说:“有金荣在,我就不在这念书。”宝玉问李贵:“金荣是哪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了想说:“别问了,要问就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了。”茗烟在外面说:“金荣是东胡同璜大奶奶的侄儿,什么硬仗腰子的也来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妈,你那姑妈只会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那样的。”宝玉冷笑说:“我当是谁的亲戚,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儿,我去问问她。”茗烟一边包书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爷也不用自己去见那个璜奶奶,我到她家就说,老太太有话要问,岂不省事?”李贵赶快喝住茗烟,说:“你要死,仔细回去我先捶了你,再回老爷太太说宝玉全是你调唆的,我好容易劝哄好了,你又来生新法。”茗烟不敢说了。李贵爱护宝玉,不让宝玉给人留下闹事的印象,而茗烟唯恐天下不乱,还有点狗仗人势。一场闹学堂把贾宝玉身边两个男仆写得活灵活现。这时,贾瑞也怕事闹大了,只好央求秦钟、宝玉。宝玉说:“不回去也行,叫金荣赔不是。”金荣不肯,贾瑞逼着他赔不是。李贵也劝说:“这都是你惹的头,你不去赔不是,怎么了局。”金荣只好给秦钟作揖,宝玉还不干。贾瑞悄悄地劝金荣磕头,金荣没办法进来给秦钟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