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是个美人。
年轻的母亲很美,美在眼神的清澈透亮,美在姣好的面容与白皙的皮肤.美在黑长直的头发与恰到好处的身材。
可我不爱她。
因她总不快乐。
年轻时候父亲与母亲的组合就是牛粪上插了一朵鲜花,我不喜他们的争执与吵闹,不喜她不满意现状却无力改变的无力感,不喜她非要对我严格要求:要求我非要有女孩子的模样,要求我穿着得体站座姿势均要规矩,不管是在自己家,还是有亲戚,要求我做每一件事情的标准。
这种过度约束的后果是我极度的反叛。读书时候逃课打群架上山下水揭房掀瓦无恶不作。
我就喜欢看她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她总是很生气,很有生气追着我漫山遍野的追着揍我,揍我的时候力气很大,声音很洪亮,整个山村响亮着我哀嚎的声音,一来二去,我渐渐从不喜欢转变成讨厌。
那时候还只有讨厌,我就是想惹着她生气,反正她也不爱对我笑。我很多次都趴在门外落寞地看着她和隔壁邻居孩子嬉笑打闹的样子,那场景我至今想起,依然嫉妒无比。
十岁的时候意外得知我是养女的身份,一切的不满突然有了理由,所有的看不惯余教育,所有的责骂与管束,都抵不上这一场身份的怨恨!
我开始变得异常乖顺,她说什么我都说好。我在默默等待机会,只要可以走出去,愿不再踏入这块这块不是我家乡的土地。
年少时候的爱恨总是异常激烈,16岁的时候,我终于有了离开家的机会,我不再见她不再气她不再理她,也不让她找到我……这一走,就是四年。
四年因为一些事情再次回到了那曾经熟悉的地方,见到了她。
我不知她如何把自己糟蹋成这般丑样子:我只没见你四年,你竟然像老了半辈子的容颜:稀而少的白发,树叶子般枯黄的脸,越加瘦弱而更小可怜的身板。只一见我面抱住我泪流满面哭泣不止,从此几年的岁月里就没停止过发达的泪腺。
我说我不心软。
人越长大越不会哭出声音来,只在与人面前悲伤不能自已。我不心软,我只是心疼心酸四年不见,你为什么突然在我面前唯唯诺诺楚楚可怜?为什么不再大声责骂与我分析事情利弊?我讨厌你说我什么都是对的,讨厌你早晨叫不起床我给我端上来的饭菜与夜晚不再让我检查今天没干完的事情。我想跟你好好争一争,等你再很有活力与生气的拿起扫把追过我跑过一条村庄与小道。
成年后的自己渐渐的发现,童年的教育对我以后的生活影响有多大,童年年少时母亲的高标准,让我不说是大家闺秀但最起码在懂得那些道理以后变成一个有教养的孩子,她所要求的那些做事的品质与做人的标准件件都是话糙理不糙可以避免很多的人生弯路的,只有真的碰壁过,才会了解她当年无力让你明白她想把她所有人生的感悟都告诉给你的委屈感。而我们往往只有真的碰壁,才会了解这个世界上可能不会再有人会这样替你的愚钝着急,怕你受了伤,怕你过不好。
自那一场离别,我再无听过母亲的一句责骂。
我离开那年,母亲信了佛,忌荤口忌秽言忌动怒。我回来之后,她跑庙宇跑得更勤奋,她虔诚的相信是佛祖带回了我,她相信佛祖能保佑我一世安康,她相信我想要的开心与所有,佛祖都会给予我。所以她拜菩萨时候磕头磕得更响亮匍匐在地的姿态更低,紧贴地面几乎平行。
她现在常常跟我讲她的开心与福气,我望着她,细细的听,看她幸福的模样恍惚以为她还是黑长直的样子。
我留了一头头发,黑长直,小心打理小心翼翼舍不得烫染吹拉伤害它。
我开始信了佛,不信前世今生只信因果,不敢轻易狂言妄语,不敢违背良心,只因我母亲总在佛面前虔诚的祈求:孩子有什么过错都是我大人的作业罪过,仁慈的佛啊,请你勿要怪罪她的不懂事。
母亲是个让人心疼的美人,我要好好保护她,不让时光欺负她,我也不要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