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心学在明朝中叶迅速传播,成为继朱子之学以后一大显学,纵观王阳明一生的学问,主要体现在其晚年的“良知说“和“王门四句教”上。而恰恰是在对良知的体认和对“王门四句教“的理解上,王阳明的几大弟子之间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争议,造成了阳明之后心学传承的分化。
“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尽心上》),又“致知在格物”(《大学》),阳明在此基础上提出“至良知“的学说。而所谓王门四句教,就是这样四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需提到的是,四句教并不见于王阳明其书,而是在《传习录》及《天泉证道记》等处为王门弟子所记载,但就其义来说,是契合王学本旨的,大体上此乃公论。
阳明弟子就对良知的体认而分,主要有三大派,一派谓良知即天理之灵明,是至善无恶者,欲认本体,须先行格致功夫,此钱绪山一路,乃修持派;一派谓良知当下现成(一现便成),不学不虑,自然具足,而合本体、功夫为一,此王龙溪一路,乃顿悟派;一派谓良知非见在,是未发之中的寂体,主归寂以立体达用,此聂双江一路,乃归寂派。三派皆有所见,也各有所偏,在此略论三家主旨。
一、钱绪山
钱绪山一脉主张在事上“实心磨练”、“行著习察”,以达到在“人情事变”或“见在功夫”上泯灭“气拘物蔽”的目的。
钱绪山理解四句教上基本依循师说,一则承认心体的无善无恶,一则认为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心体(良知)是一个无善无恶,即为未发之中,一旦发之为意必受习染,从而落于善恶的分际,所以意是有善有恶的,而良知能够依其本能对善恶做出分别,再以格致功夫,为善去恶来证得无善无恶的本体。绪山强调格致诚正的功夫具体实施在格物上。其论学宗旨倾向于王阳明晚年的“事上磨练”。 “格物之学,实良知见在功夫。先儒所谓过去未来,徒放心耳。见在功夫,时行时止,时默时语,念念精明,毫厘不放,此即行著习察实功格物之功也。于此体当切实。着衣吃饭,即是尽心至命之功。”(《明儒学案》)
此处有一未言明之处,便是“为善去恶”是如何来证得“无善无恶”的,似乎按照钱绪山的理解,四句教首句,“无善无恶心之体”应为“至善无恶心之体”更见圆融。其实,王门弟子邹守益在其《青原赠处》中记阳明赴两广,钱、王二子各言所学,便是说“绪山曰:至善无恶者心,有善有恶者意,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对于钱绪山学说的评价,黄梨洲的观点很有意思,“阳明‘致良知’之学,发於晚年。其初以静坐澄心训学者,学者多有喜静恶动之弊,知本流行,故提掇未免过重。然曰:‘良知是未发之中’,又曰‘慎独即是致良知’,则亦未尝不以收敛为主也。故乡东廓之戒惧,罗念菴之主静,此真阳明之的传也。先生与龙溪亲炙阳明最久,习闻其过重之言。”言下之意是,绪山因太过于依循师说,拘泥成法,反而失之未尽言之处而不得真传乎?
二、王龙溪
王龙溪一脉主张“良知”原是当下现成,先天自足的本体,而所谓致良知,也是悟得本体,即见功夫。“良知原是无中生有,即是未发之中。此知之前,更无未发,即是中节之和。此知之后,更无已发,自能收敛,不须更主於收敛,自能发散,不须更期於发散,当下现成,不假工夫修整而后得。致良知原为未悟者设,信得良知过时,独往独来,如珠之走盘,不待拘管而自不过其则也。”
对于四句教的理解上,龙溪认为“纯系权法,未可执定”。其弟子在《天泉证道记》中记载:“谓师门教法,每提四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绪山以为定本,不可移易。先生谓之权法,体用显微只是一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若悟得心是无善无恶之心,则意知物俱是无善无恶。相与质之阳明,阳明曰:吾教法原有此两种,四无之说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说为中根以下人立教。上根者,即本体便是工夫,顿悟之学也。中根以下者,须用为善去恶工夫以渐复其本体也。..”
王龙溪在治学与修养方法上,主张一任自然,反对戒慎恐惧,认为“君子之学,贵于自然”(《心泉说》)。“良知一点虚明,便是作圣之机,时时保任此一点虚明,不为旦书梏亡,便是致知。”(《王龙溪语录·龙华会记》),“大学当以自然为宗,警惕者自然之用。戒谨恐惧,未尝致纤毫之力,有所恐惧便不得其正”(《答季彭山龙镜书》)。龙溪认为慎独的求学态度不仅无益于学问与修养,反而会妨碍真性流行,其结果“不惟辜负自然,亦辜负乾坤”(《答季彭山龙镜书》)。主张保持人心活泼之体,反对任何约束。“人心虚明,湛然其体,原是活泼,岂容执得定。惟随时练习,变动周流,或顺或逆,或纵或横、随其所为,还他活泼之体,不为诸境所碍,斯谓之存。”(《华阳会语》)
其后,龙溪在心、意、知、物俱无善恶的基础上提出了以“无心之心则藏密,无意之意则应圆,无知之知则体寂,无物之物则用神。”为文本的四无之说。
三、聂双江
聂双江一脉主张,心之本体或者良知本体的特质是归于虚寂的,“良知本寂”,归寂为至知的不二法门,具体的具体的措施是主静,必须从静中契合天理,“惟主静则气定,气定则澄然无事,此便是未发本然,非一蹴可至,须存优游,不管纷扰与否,常觉此中定静,积久当有效”(《答戴伯常》)。所以聂双江之心学往往又被称为归寂之学。
其对四句教的理解上,倚重于首句“无善无恶心之体”的“未发之中”,其着眼处或略同于龙溪,但又极力反对王龙溪良知现成之说,而提出良知须以主静功夫去致得并涵养,故以功夫证入本体而论,又同绪山一路。
聂双江非阳明亲炙弟子,却于阳明死后归宗阳明。观双江之学以“良知”为宗,与阳明后学其他人物本无二致,“学本良知,良知为学,吾道足矣”。 王阳明曾提出:“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的本体,人人之所同具者也。”聂双江发挥了这一思想,认为良知是寂然不动的本体,是绝对虚寂的状态。他说,“ 良知本寂,感于物而后有知。知其发也,不可遂以知发为良知,而忘其发之所自也。承不鄙,谬有取于寂体之说,谓是为师门第一义。窃谓虚寂乃《大易》提出感应之体以示人,使学者知所从事。盖尧舜相传以来,只有此义。即此义而精之,则天下之用备于我矣。尚何以思虑为哉?”双江之学于王门诸弟子中与罗念庵相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