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蜂

山谷里的黄花精神抖擞,密密麻麻,石缝、树隙、水洼都开得满满当当。花粉特别多,人在谷底走,风一吹,头顶上就有一团金灿灿黄蒙蒙的雾飘落下来,粉香扑鼻。四野少人迹,一边走一边“冒”黄烟,无疑像西天取经路上的妖怪。太阳穿林钻露一照,妖光灼灼,吓死个人。

幸而人看不到人,蜂蝶很多。蝶在哪都抢眼,花里胡哨的,袅袅娜娜的,但也架不住蜂的嘤嘤嗡嗡入耳入目入心。各种蜂都有,大个儿的,一般的,小的,都能嘤嘤嗡嗡。声音大小标志着身形大小。一起飞来舞来,声势浩大,花容未有失色,倒更显娇俏。

这是千头菊的春天,是造物主给的蔓延权,要多热烈就多热烈,要多浓烈就多浓烈。花粉的海洋不稀罕花粉,嗜好花粉的生物当然趋之若鹜。菊花蜜的天堂应运而生了。

准确地说,我是跟他们来看花的,都知道有蜜的地方就有花。我买不起菊花蜜,也不喜欢吃甜得腻人的蜂蜜,但嚷嚷着看一看的权利还是有的。

蜂是崖蜂,即生活在悬崖峭壁岩缝石洞里的蜂。崇山峻岭间的千头菊就是为它们开的。要看菊花当然得爬山过水,所以下车后并不惊异怪石峥嵘。

花有山石树林作天然屏风,这一丛那一团遮着掩着;突然又大大方方若无其事摆在眼前,单纯而明媚,淡泊而馥郁,温情而清远,矜持而调皮。大小蜜蜂成群结队而来,又一窝子飞走,偶尔留下一两只一直念念叨叨。蝴蝶常常懒洋洋凑近来看看,再百无聊赖地飞走:秋天的阳光里,它们已生气索然。

一座小石屋在山崖下头,像玩世的猴子生生抱紧了山的肢体。崖巍巍地撑在屋后,风一吹似乎能贴出一幅画。男主人年方半百,在院里嘭嘭敲着一口木箱。屋顶炊烟袅袅,女主人应该在厨房做饭。

分花拂叶走近去,都是不知名的大树小树,灌木乔木也认不真。站着瞧瞧,主人笑里扬声:“那是核桃、皂荚······无花果、药葡萄、铁篱笆······”

细细看,慢慢走:这是天然植物园,每一种植物都是最原生态的样貌,中间有蜜蜂在穿梭。这么好的资源,家蜂是一定要养的。崖蜂是老天爷恩赐的,人家看上这座崖头的山洞安居乐业这些年,老两口没少打扰,它们好像认了。家里养再多的蜂,它们也不曾来瞧过一眼,比崖上的大石头还桀骜。它们也不屑攻击越来越多的家蜂,由着大家伙一起光风霁月,相安无事。

饭菜很香,可心口间塞满了崖蜂的一切,竟然吃不下。好不容易等到太阳晒得人发晕,花拼命地开,香气拼命往四围喷薄,家蜂拼命往外冲了,主人才拿出一个软梯往外走。我们赶紧跟着:要割崖蜜了。蜜蜂们都走了再割蜜,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工蜂伤亡。

软梯仅载两人,其余的只能守在崖后。崖后的岩腔很大,像一条走廊。岩层犬牙交错,伸出来的可以当凳子坐。看出去是山下的大水库,远处是山,山外是雾,雾里肯定裹着更多的山和水。坐得高高地,没风没雨看山景,两三小时眨眼就过去了。

软梯那边传来不紧不慢的说话声,盛蜜的小桶先递上来。接过来看看,金黄的崖蜜反射着金黄的阳光,灼灼璀璨,神秘又切近的甜香直入心脾。

大家围着发呆,一人魔怔般念叨“我是土鳖,我是土鳖”;一人趴在悬崖边上让清长的口涎汩汩乱流······这些人惯常奇葩搞怪,而我是真没见过这样的蜜才目眩神迷:那种流动的剔透的金色分明是艺术品,怎么能吃呢?

可我们就是来吃的,不止吃蜂蜜。主人说路边的酸酱草可以吃,立刻有人扯起来就送嘴里;还有秋莲、火棘,一听到吃就得尝尝,都不弄泉水来洗洗。这是有多相信这山的纯净?也许人就是这样原始的。

崖蜜禁不起分,家蜂蜜还是可以带几罐走的。我驽钝,尝不出俩蜜的区别,就觉得颜色不一样,各有各的金黄。可价格之天差地别,令人咋舌。如果我买了崖蜂蜜,肯定不敢动脑子去分析它的价值和营养成分。物以稀为贵,崖蜂不接受人工呵护,蜜的产量靠天恩赏;人的需求却无休无止。土冒如我看一眼都惊为天物,没有脑容量质疑。

大家习惯追捧类似的东西,感觉它们为生活添了几许金色。金色越多越想更多,稍微暗淡就活不下去。我用可怜的智力和定力苦苦支撑着,啥蜜也不买,尝也不尝:不吃甜的就不能买;确实好看,好看不能当饭吃。

漫山的花和奇异的崖也是好看的,装在记忆里就行。将来还要看更多经历更多,都买下来太不堪重荷,买得吃草根啃树皮更划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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