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旭已经半年没来例假了。
当然她知道这与怀孕无关。
因为她,说来惭愧,在过去的三十五年时间里,没有xing生活。
当然也不是没有欲望,只是她从来都自力更生。
这半年,她一开始还积极用药,中医西医都看了遍,但始终没有好转。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告诉她不能放任不管,否则很有可能无法生育。可她却似松了一口气,“生不了孩子挺好的。”她想,“没有谈恋爱结婚的必要了,多省事儿。”
于是就干脆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日益“阳刚”的脸,嘴角已经明显的胡须,叹了口气。变性手术都不用做了,这回不仅省事儿,还省钱。
程旭从懂事起,就有一个习惯,在幻想中和不存在的、或者遥不可及的人对话,别人看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
当然她藏得很好,也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些都是幻想,可以随时控制自己停下来。
她在知乎上查了查,有不少人和自己类似,似乎从心理学角度,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孤独”。
她孤独吗?也许这几年是的,但她“发病”的时间更早。难道从十岁开始,她便已经孤独了?
她时常想,自己并非封闭的人,学生时代也好上班之后也好,无论跳多少次槽,她从来都能很好地融入环境,发展出很多熟人,收获一两份友谊。认识她的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开朗外向,每当她解释道“我其实很内向”都会被回一句“你还内向,那大家都内向了”。最近这一年,即便是在996的公司上班,她每个月还会抽出一天和朋友、同事相约去玩,也都是乘兴而往、尽兴而归。
然而也就是这一年,她的“症状”开始加重。
她开始无法控制自言自语的场合。当然她的自言自语不会出声,旁边有人或工作时间她的表情也控制得很好,似乎毫无异样,只不过她的脑中会上演一幕幕小剧场;而当四下无人或大家都熄灯休息了,她偶尔会控制不住表情和动作,她管这种情况叫“沉浸式表演”,哪怕还在公司,她偶尔也会控制不了自己“沉浸”进去。
她开始无法控制自言自语的时长。偶尔当她从“沉浸式表演”中醒过来时,一看表凌晨一点了,而她第二天七点便要起床上班。在那之前她最后一次看表,是晚上十一点。
难道是因为朋友们都生二胎了,自己却还是孤单一人?
可十岁那会儿,总没有人结婚生二胎吧,自己为什么也会这样呢?
母亲昨天打电话过来,一边埋怨自己一个月没联系他们了,一边催促着自己赶紧找对象。语气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她一瞬间感觉自己是摆在水果摊上超低价甩卖的长满斑点的芒果,即便价格已接近白送,来来往往的人也都蜂拥去抢隔壁摊位上的金黄有光泽的品种,连一个免费的眼神也懒得给自己。
三十五岁,未婚,女,就是原罪。
她把自己从刚刚准备展开的“沉浸式表演”中拉了回来,愤愤不平地自问:你到底是因为自言自语所以找不到对象,还是因为找不到对象所以自言自语。
她不知道。
她头一次心情沉重地出门赴约。
闺蜜怀里抱着小的刚刚睡着,一边招呼着爬上爬下的大的乖乖坐好,手忙脚乱的样子看上去又辛苦又幸福。程旭却只感受到了痛苦的部分,对于闺蜜的幸福,她一点儿也没有共情。
她尽量控制住自己把黏在身上的闺蜜家大儿子一把推翻的冲动,和闺蜜一如往常地聊着职场、晋升、读书、八卦……闺蜜突然对她说了一句:“我觉得你如果找对象,肯定得找一个跟你精神上特别相合的,否则你肯定受不了。”
她笑着打哈哈:“那我只能孤独终老了,哈哈哈!”
闺蜜没有笑,认真地望着她,又说了一遍。
半夜两点,程旭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她睡不着,但她也没有再“表演”。
闺蜜重复了那句话后,她依然嘻嘻哈哈,闺蜜正要发作,怀里的女儿突然哭了起来,她顿觉如释重负。
后来话题扯到了家长里短,这个小插曲也被遗忘。
可是到了晚上,程旭却不得不认真思考起闺蜜的那句话来。
她说得太对了。程旭想。
精神上的伴侣呀。
这种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可能撞得上呢?连瓶洗衣液都中不了的自己。
还是“表演”好,她终于站在了客观的角度看待自己,至少在“表演”里,我可以假装有人和自己灵魂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