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敬老院已有半个多小时,看着脚下不时飞过来的可恶的苍蝇,我感到十分心痛:杂乱的花圃,凌乱的楼道,布满蛛网灰尘却无人清扫的台面,散发着霉味的宿舍……这是孤苦老人的“家”。
我坐在椅子上和旁边的老人们一同观看表演。可从我坐下起,就一直感到身旁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紧盯着我,而当我寻着视线看过去时,只看见老人们目光涣散的看着表演。我疑惑的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只看到一双干皱的手正握着一把我无比熟悉的黑漆木梳,正缓慢迟钝地梳着她头上不见一根黑色的头发。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内心深处已被尘封已久的过往:
未满六岁的我又一次悄悄踮起脚拿走陈奶奶的黑木梳,但她好像没睡着一般一把拽住要逃跑的我,很轻地打了几下我的小手,并说:“你这孩子,怎么老想拿我的宝贝。这可是奶奶的嫁妆呢!动不得哟。”这时候,我总是拉起她的衣袖,嚷着让她给我说她的故事。她依着我,会把我抱在她腿上,很慢的说她以前的事。但每次一说到她丈夫,也就是张爷爷的事时,她总是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她也不哭,就攥着梳子低着头,并且让我自个儿玩去。我这时虽然想继续听她说张爷爷的事,但却因幼小的心灵贪于玩乐去玩了。
时间过得挺快,我上了学。父亲不许我再去陈奶奶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奶奶,是她要去养老院养老的前一天。许久不见,她好像很老了:眼睛开始混浊杂质,脸上的皱纹使她的皮肤下垂,她的头发少了好多,她的衣服看起来能再穿进一个她。见到我,她仿佛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的手不停地往桌上指着。我凑上去一看,除了一个空盘子,桌上什么也没有了。我拉住她不停抖动的手,把盘子递给她,我问她:“什么呀?”她不说话,好像又说不了话。她呆呆地望着我,眼角流出两行浊泪,挣扎着似的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呢?我没听清。只记得那天陈奶奶没抱着我说她的故事,反倒是我一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给她说她就要去享福了的事。我说的时候,她还是笑的,不时点点头,但我似乎听见她在小声呜咽。
叔叔把陈奶奶送走的时候,我回了学校。当时的我甚至还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分别。妈妈告诉我,陈奶奶去享福了就不回来了,让我别天天去村口等她。后来,她不在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精神涣散,无精打采,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年纪尚小的我只觉得少了点东西。
许多年后,我又再次以学校开展慰问敬老院老人的活动见到了陈奶奶,那是怎样的感觉,我没法说出口。她更老了,老得好像已经认不出我,老得只剩下供我辨认她的一把黑梳子……
我知道,她在这里没享到福,过得不好。我没有勇气上去再抱一抱她干瘦的身躯。太久太久了,我长大了,黑梳子褪了漆,我们差点见不着面。
回首往昔,后知后觉,我发现,那把褪了漆的梳子里,藏着我的童年。而直到离开敬老院的大门,我的童年,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