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星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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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三年的江南,冬日竟异常温暖,仿佛与武汉、九江、南京等地连天烽火、南北对峙的紧张局势格格不入。这片江南之地,阳光和煦,微风不燥,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时十二月初,田野间一片萧瑟,稻田已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稻茬,被一层薄薄的霜雪轻轻覆盖。然而,在这寂寥的田野间,蚕豆苗却郁郁葱葱,宛如绿色的海洋,随风轻轻摇曳。远处,柿子树上孤零零地挂着几颗火红的柿子,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为这灰增添了几分生机,也让珠岭村的村民们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柿子树下,秀老爷家的宅院静静伫立。毓淇身着整洁的衣衫,从房间走出,妻子已将他的行李箱放置客厅的桌旁。父亲缓缓下楼,身着暗色锦袍,手持酱色檀木手杖,灰白的发丝一丝不乱,腰间的花白辫子随风轻轻摆动。

“父亲,孩儿即将前往县衙履职,家中事务还需父亲费心。”毓淇恭敬地说道。

父亲微微颔首,神色凝重:“淇儿,时局动荡,国事艰难。我秀家世代蒙受皇恩,自当尽心竭力。但你身处乱世,需谨言慎行,不可鲁莽行事。天下纷扰,人心难测,你肩负缉捕重任,更需冷静观察,审慎行动。”

言罢,父亲挥了挥手,毓淇拱手告别,拎起行李箱走出家门。门外,伙计日祥早已等候多时,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拴在老皂角树上,显得格外精神。

毓淇跨上马背,日祥递过缰绳,又搬回马凳,夹起油纸伞紧随其后。马蹄声声,踏破了冬日的寂静,也踏出了毓淇心中的坚定与决心。

连日晴空,小河细若游丝,于鹅卵石间蜿蜒,潺潺低语,至珠岭洲处悠然一转,勾勒出一汪深邃碧绿的水潭。

古有传说,三十载甲子轮回前,此潭藏匿恶蛟,肆虐乡里,吞噬生灵,致使两岸不宁。直至许真君腾云驾雾,以降龙伏虎之力,将恶蛟锁入井底,方得安宁。于是,潭畔樟林深处,一座飞檐斗拱的济渡观拔地而起,静守岁月。

冬至前夕,年味渐浓,济渡观内年集喧嚣,香烟缭绕,信众络绎不绝。市井繁华延伸至观外,商铺林立,小吃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更有赌场灯火通明,戏台上丝竹声声,婉转如泣,一片欢腾。

然,村落中的淳朴农人鲜少踏入这片喧嚣,唯有那些裹足的小脚老妪与羞涩的村姑,于朔望之日虔诚祈福,祈求天师庇佑或赐予新生命。而那些赌性难改的浪荡之徒,却对观内神祇视而不见,只为赌场与戏台上的佳人倩影而来,流连忘返。

观内深处,一片宁静。穿过庄严肃穆的天师殿,绕过法堂与执事堂,便步入济渡观的后庭。中央一座古朴藏经阁巍然屹立,西侧僧房与香积厨炊烟袅袅,东侧两间客房静候来客。

此刻,客房内,秀家二少爷毓津正被观外的丝竹之音唤醒。他披衣起身,缓步而出,月光洒在他挺拔的身影上,更显几分不羁。

“二少爷,夜深露重,您怎的起来了?”知客铁心道人匆匆迎上,关切地问道。

“此地虽好,却非静心研读之所。”毓津轻笑,目光中闪烁着不羁的光芒。

“呵呵,二少爷若饿了,贫道这就吩咐厨房备膳。”铁心道人慈眉善目,言语间透着几分暖意。

“膳?罢了,我可不愿成为第二个宣统。”毓津一跃,轻松翻过低矮的篱笆,向着厨房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铁心道人摇头苦笑,紧随其后。

毓津,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从头到脚无不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他的头顶,没有传统束缚的辫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即便外出,也定要戴上一顶考究的礼帽,彰显其独特的品味。他的衣着,更是摒弃了长袍马褂的陈规,偏爱短款西式上衣,领口敞开着,露出颈间随性的领带,仿佛每一寸布料都在诉说着他对自由的渴望。即便是冬日寒风凛冽,他也只是简单地套件大衣,脚下的皮靴永远锃亮如镜,反射着周遭的一切。

然而,最令人费解的,莫过于他放着豪华的宅邸不住,偏偏要选择济渡观作为自己的栖身之所。这济渡观,曾几何时,只是乡间一个默默无闻的道观。早年间,战乱频发,长毛贼兵过境,此处一度被用作兵营,无论是信奉天师的道士,还是虔诚的和尚,皆难逃厄运,唯有上帝的信徒得以幸免。战火过后,道观破败不堪,屋顶漏风,墙壁倾斜,仿佛一只风烛残年的老狗,在风中颤抖。

就在这样一个萧瑟的冬日,龙虎山的道人风清,拖着病体,蹒跚至此。他望着天师殿旁那仅存的一方青瓦,仿佛是命运给予的最后庇护,便毅然决然地住了下来。病愈后,他仰天长叹:“无量天尊!是道祖留我于此。”于是,他遍访乡间,四处化缘,誓要将这道观重焕生机。

文澜,虽非显赫之名,却也是一方乡绅,曾任县衙师爷,辞职后,他怀揣一颗热忱之心,毅然接手了修缮济渡观的重任,成为了观首会的会首。在他的带领下,乡贤们纷纷响应,不到半年,天师殿、配殿、执事堂等建筑便焕然一新,宛如重生。后院还增设了厢房,供游方道士挂单,也为远道而来的香客提供了便利。济渡观,终于再次焕发了生机。

而在这热闹的道观之外,癞孛的心中却藏着另一番天地。他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轻轻合上那扇斑驳的木门,转身步入霜白的夜色中。院墙上,枯萎的峨眉豆藤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癞孛,去秀老爷院外摘些猪牙皂回来。”癞孛婆娘的声音从厅堂,她正坐在门槛上,一盆冒着热气的稻草灰水放在脚边,正用那刺鼻的水洗头。“这稻草灰水,又呛又涩,根本不如猪牙皂浆来得柔顺。”然而,癞孛早已心驰神往,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了济渡观外的棚寮,那里,人声鼎沸,赌桌旁,他的心跳与喧嚣交织在一起,婆娘的话语早已被抛诸脑后。

这一日,秀老爷的心境犹如秋日里的天空,忽晴忽雨。

晨光初破,皂角古树的枝桠间已挂满了金色的碎片。文澜悠然坐于雕花太师椅上,手中轻摇着水烟筒,享受着这份宁静。这时,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翩然落在不远处的柿子树上,它无视那些如火球般挂满枝头的红柿,只是清了清嗓子,唱起了一曲欢快的歌谣。文澜微微一笑,心中暗道:此乃吉兆。

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院外尖锐的哭喊,犹如利刃划破宁静的湖面。癞孛的婆娘,那张平日里就布满沟壑的脸此刻更是扭曲得如同秋风中的老树皮,她一边嚎哭一边冲进院子:“族长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文澜眉头微皱,缓步走出院子。只见皂角树下已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或低头私语,或交头接耳。癞孛的婆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家中的不幸:癞孛沉迷于赌博,不仅输光了家中的粮食,还偷偷将二斗水田的地契拿去卖了还债。

文澜听后,沉默片刻。他转身回房,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叠沉甸甸的银元。他轻吟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诗句,随后话锋一转:“赌博之恶,犹如毒瘤。这钱你先拿去还债,若有剩余,便置办些年货吧。年关将至,总得有个过年的样子。”

婆娘颤抖着手接过银元,感激涕零。文澜又吩咐道:“地契我暂且押着,待他悔改之日再还。至于你家中的生计,我自会让人送去粮食,不能让老人孩子挨饿。”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阳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而坚定,仿佛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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