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退稿后，神明深夜来敲门
连续被退稿第99次那天深夜，我愤怒砸键盘对天发誓：
“谁要是能让我写出震惊世界的故事，我把灵魂卖给它！”
刚发完誓，门外传来快递员冰冷的声音：
“签收一下，您的宇宙到货了。”
我打开门看见整个银河系被装进透明立方体里：
“恭喜成为第999号宇宙创作者，请签收您的世界。”
而快递员补充的条款让我胆寒：
“注意：一旦用户差评，您和您的宇宙将即刻被清零。”
键盘上最后一个按键弹起时发出的哀鸣，像一枚生锈的钉子在死寂的凌晨两点钟，戳破了什么东西。
是我的理智，或者那层薄如窗纸的、名为“希望”的幻觉。
显示屏幽幽地亮着，像一方为谁提前备好的墓志铭。上面是第一百封退稿信，措辞礼貌、冰冷、千篇一律，如同前九十九封的复刻。“感谢投稿”、“暂不符合需求”、“祝您创作顺利”——这些字眼在视网膜上燃烧，烙下虚无的灰烬。
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焦黑的烟蒂和苍白的烟灰溢出来，洒了一桌，像一场小型的、绝望的雪崩。空气里弥漫着隔夜泡面馊掉的酸味、烟草的焦苦，还有……一种铁锈般的，从喉咙深处返上来的失败气息。
电脑风扇徒劳地嗡鸣，是我这间十平米出租屋里唯一的心跳。
然后那心跳也停滞了。
我猛地向后一仰，劣质办公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睛干涩发痛，视野里一片模糊。天花板剥落的墙皮扭曲成嘲弄的鬼脸。一百次。一百个故事。一百次把心脏剜出来，精心烹制成文字，再被原封不动地扔回来，上面盖着“无用”的戳印。
一股蛮横的、滚烫的恶气猛地顶上天灵盖。
我抄起手边那本厚重如砖的文学辞典，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该死的键盘。
塑料碎裂的脆响！键帽四散迸飞，像被炸飞的指甲。
我跳起来，对着窗外那片吞噬了所有星光、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夜幕，从嘶哑的喉咙深处挤出诅咒，每一个字都淬着毒火：
“我受够了！听见没有！我他妈受够了！”
“不就是他妈的好故事吗？！谁！到底要谁才能让我写出一个……一个让这狗娘养的世界都他妈爬过来跪着听的故事？！”
“来啊！不管是什么东西！恶魔也好，撒旦也罢！谁能给我这本事，老子把灵魂卖给它！现钞现货！不赊账！”
吼声在逼仄的墙壁上撞了几下，碎了，迅速被更庞大的死寂吞没。
窗外，城市的霓虹冷漠地闪烁，夜空沉默如铁，没有任何一个魔鬼拍打着蝙蝠翅膀应召而来。只有楼下野猫被惊动，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
徒劳的滑稽。极致的愤怒过后，是更深沉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我喘着粗气，站在那里，像个傻逼。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
清晰，规律，冷硬。像三颗冰珠，滴进死寂的熔岩里。
这个时间？房东催租也不会挑凌晨两点。
我僵着，没动。心脏莫名地缩紧。
咚。咚。咚。
又响了三声。不快，不慢，精确得如同机器。带着一种非人的耐心和冷漠。
谁？
我挪到门边，老旧楼道的声控灯大概又坏了，门外一片漆黑。透过猫眼往外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谁啊？”我声音沙哑，带着刚才吼叫后的破音。
门外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声音穿透门板，平稳，没有一丝起伏，没有人类的话气，像是在朗读一段早已设定好的代码：
“快递。签收一下，您的宇宙到货了。”
快递？宇宙？我甚至懒得生气。大概是哪个混蛋作者的恶作剧，或者是我连续通宵产生了幻听。
“搞错了！没买东西！滚！”我没好气地吼回去。
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平稳，无视我的驱赶，重复道：“订单号：S-001-宇宙创作者-999。收件人：林默。请签收您的宇宙。”
林默。我的名字。
一股诡异的寒气，无声无息地顺着脊椎爬上来。
鬼使神差地，我摸到了门把手，拧开。
楼道灯果然没亮。但门外并非一片漆黑。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站在那里，周身似乎散发着极淡的、冰冷的微光，勾勒出近似人类的轮廓，但细节模糊不清，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它双手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立方体。
大约三十公分见方，通体晶莹剔透，材质非玻璃非水晶，更像是一块凝固的虚空。
而在这立方体之内——
是星河。
是旋转的星云，是燃烧的恒星，是湛蓝的行星带着卫星缓缓舞动，是难以计数的光点按照某种宏大至无法理解的规律缓慢运行、生灭。它微小如模型，却又浩瀚得让我的目光瞬间迷失，灵魂被拽入那无垠的深处。一个微缩的、完整的银河系，就在我眼前，在我这破败出租屋的门口，被一个像快递员的东西捧在手里。
我的大脑拒绝处理眼前的信息。一片空白。
“恭喜您，林默先生。您已成为‘万界创作者计划’第999号体验用户。这是您订购的创作素材：‘一个待书写的基本宇宙（银河系标准型）’。请签收。”“快递员”将那盛放着银河系的立方体往前递了递。它的“脸”部一片模糊，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特征。
我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却组不成一个音节。目光死死黏在那立方体上。我看到一颗超新星在深处爆发，无声地炸开一圈璀璨的光晕，然后又缓缓湮灭。
“您只需将指尖置于签收面板即可。”快递员提示。立方体靠近我的一侧，浮现出一片暗银色的、不断流动着细微光点的区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手的。思维停滞，全靠一种本能。我的右手食指，颤抖着，伸向那片暗银色的流光。
指尖传来一道极细微的刺痛，像被静电蜇了一下。
几乎同时，一个冰冷、无机制的合成音直接在我颅腔内响起：
【身份绑定确认。灵魂协议S-001已生效。用户林默，欢迎使用创世单元（试用版）。愿您创作愉快。】
我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快递员”。
它收回立方体，那星河依旧在它手中静谧旋转。然后，它用那平板无波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如同宣读产品说明书最末端的一行小字：
“注意：试用期间，您的创作成果将接受唯一终极用户的审核。一旦收获差评……”
它顿了顿，那模糊的面部似乎“看”向了我。
“……您，和您创作下的宇宙，将即刻被格式化，归于虚无。祝您创作愉快。”
说完，它不等我有任何反应，向后退一步，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迅速变淡、消散，连同它周身那点冰冷的微光，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僵在门口，凌晨的冷风从楼道破窗吹进来，灌进我的领口，我却感觉不到冷。
只有左手食指上，那细微的刺痛感残留着，真实得不容置疑。
在我脚边，那个盛放着整个银河系的透明立方体，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离地半尺，散发着幽蓝的、星云般的微光，照亮了我破旧的拖鞋和门口积灰的地面。
它还在。
签收了。
差评。清零。
那几个冰冷的字眼在我脑海里疯狂碰撞，发出尖锐的啸叫。
我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着，伸向那方悬浮的、触手可及的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