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简书-妖怪来也
一条老旧的石板路,石头缝里夹着茅草,向胡同尽头伸展开去。路两旁的砖墙上,挂着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几簇红的黄的叶子,缀点在一蓬蓬绿色之中。枝叶末梢,那些细小如丝、润泽如玉、灵巧如爪的触角,还在不停攀援,将墙面上的裂缝和凸起紧紧抓牢,四方探索着它们的栖身之所。
而此时,庆二爷的两条胳膊也被人紧紧地抓牢。
那一左一右箍着他的两位,一个是明武,一个是图仕墨。三个人并排踏着石板路,从远处的迷蒙光影中显露出模样,渐行渐近。
庆二爷忍不住难受道:“你们俩小子能不能轻点儿,我这膀子都快让你们给我卸了——”
图仕墨假意一乐,答道:“二爷,我们哥儿俩是怕您摔跟头,可劲搀着点您,您就甭没完没了地勒勒了行不行?再勒勒我可就直接上绑绳了!”
庆二爷委屈道:“我自己个儿能走,非要你们架着?你说我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能跑了不成?”
图仕墨撇嘴道:“嘿嘿,二爷,这可没谱儿,万一我们撒开您,您不跑是不跑,一个跟头栽地上,硬说骨头折了,到时候我们哥俩扛着您走,不是得更费劲?”
庆二爷讨饶道:“图家小子,不是我不带你去找那徐老板,二爷我也忒有点儿苦衷——”
图仕墨郑重道:“二爷,我敬您是个长辈,可我上回求您半天都不给句痛快话,云山雾罩地,磨了我多少工夫?——今儿个可是您把我逼到这份儿了,要是再老家贼跟我耍花枪,我们哥儿俩君无戏言,立马回过头去兑现,指定把您家房子给点了,您信是不信?”
庆二爷唬得大叫道:“哎呦爷们儿!别介别介!我那房子金贵着呢!放心放心,指定把你们带到地方儿,再厚着我这老脸皮,帮你把那铜炉说合回来。”
图仕墨皮笑肉不笑道:“要的就是您这句话,嘿嘿,还是二爷精明,知道谁轻谁重——不过这话说回来,要是您嘴里一套心里一套,就别逼着我使出绝招儿对付您?”
庆二爷极不情愿,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锁了眉头,密布了一脸的愁云。
当三人迈进了徐老板家门的时候,没承想那徐老板也正是一脑门儿的官司,枯坐在堂前台阶之上,精神萎顿不堪,皱纹堆了一脸,眼睛又红又肿。跟上回得了庆二爷的喜讯相比,像是骤然间老了十岁。
徐老板抬头看见是庆二爷来了,竟突然就长了精神,腾地站起了身,朝着庆二爷就奔了过去,脸上的萎靡不振不可思议地换成了忿恨不平,一把就薅住了庆二爷的脖领子:
“正找你呢!来得正好儿!”
庆二爷本有着心理准备,一看这架势,却也有些心惊胆寒,开口忙问:“哎,我说徐老板,您怎么冲我来了?”
徐老板目不斜视,还没顾上看图仕墨和明武的模样,只盯紧了庆二爷惶恐的脸,怒道:“你!你真是害人不浅!”
庆二爷一听,心悸得嘴皮子都打了磕绊儿:“您…我…我怎么着您了?”
“你干的好事儿,你心里还不清楚?”徐老板咬牙切齿的道:“我说,真是人心隔肚皮,我跟你有什么仇?你连句实话也不跟我说?愣拿我开涮!啊?知不知道,你毁了我的生意?我那一车一车的毛皮,过不了关卡,可是全打了水漂儿!可惜我苦心经营多年,功亏一篑!哎,真是自讨苦吃!”
还没等庆二爷解释,旁边的图仕墨先抢了话问道:“嘿!这事儿听着倒是新鲜了!你们不是铁瓷的老哥们吗?哎我说徐老板,您先消消气,有什么话,您能不能先给我们说说明白?”
徐老板这才扭头看了图仕墨一眼,好歹是认出他来:“哟,原来是你!这事儿跟你也有关系!”
“跟我有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图仕墨觉得相当纳闷。
“哼!怎么没关系?那铜炉就是在你手里头置换来的——”徐老板瞪着庆二爷接着道:“我这位老瓷器,拍着胸脯说那铜炉是个真家伙,我当件重礼转手送了人,结果就是个赝品——你说我送人一赝品,我能落着好儿?那当兵的又不是吃素的,能跟我讲理?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生意全他妈完蛋了!”
图仕墨一惊:“什么!那铜炉是个赝品?不可能,那可是宝贝,我们传家的——”
徐老板更来了气,打断了道:“什么宝贝!这位庆二爷帮我找人验了,说值一万大洋——什么他妈的一万大洋!人家不傻,也找了琉璃厂一高人,说就是个近仿!我现在就想问问你庆二爷,你一准儿早知道是近仿,还把我蒙鼓里,究竟安的什么心?到底是谁花了钱,让你这么暗害我的?”
庆二爷又是惊异又是心虚:“徐老板,天地良心,我,再怎么着,我也不敢拿这事儿鼓捣您——”
徐老板把脸一横:“行了吧你,别跟我瞎白活了,你觉着你的话我还能信?我告诉你庆二爷,我不管你是眼光儿浅还是心眼儿坏,哼,咱俩这事儿没完!”说着,就疯魔似的跟庆二爷拉扯起来。
图仕墨来这儿,本是找回铜炉的,一听徐老板说是早被送了人,又听是赝品,这其中的曲折,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消化,只是一心想着东西,赶忙问道:“徐老板,那铜炉现而如今在哪里?”
“哼!那兵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就差一枪子崩了——东西当然给拿走了呀,说还要找它那本主儿去!”
“本主儿?谁是它本主儿?”图仕墨心下突然一凛。
“那兵头问我从谁手里弄的东西,我就说是你手里!你甭想找我麻烦,这可是庆二这王八蛋告诉我的!”
图仕墨更是惊讶,脑子里一下反应过来,接着把脸上的肉一拧,冲着拉拉扯扯的徐老板和庆二爷喊道:“我谢谢你们啊!你们俩都是我亲大爷,等有工夫了,我得好好孝敬孝敬你们我!”
徐老板又解释了一句:“——那兵头没问别的就走了!他好像本来就知道那铜炉是你们图家的东西,还知道你们家住在哪条胡同!”
明武还在一旁冷眼看着俩老头掐架,图仕墨把他使劲一拉:“别看了,坏菜,摊上大事儿了,赶紧跟我回家瞧瞧去!”
二人遂疾步跳出大门,只听得身后的庆二爷喘着粗气绝望地嚷嚷着:“图家小子,你谁也甭怨,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是你的铜炉,也出不了眼下这些个糟粑事儿!你图家要是受了牵连,根子在你自己,也甭找别人顶罪,那是时运不济,活该着倒霉!”
图仕墨狠狠地冲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呸!我图仕墨记着你的大恩大德!”然后撒开脚丫子疯狂奔跑起来。
白露已过,秋分将至,胡同里的秋风夹着细雨,呼呼呼地灌将进来。
在风雨里不停奔跑的图仕墨,感到阴湿的空气中,有一团团的凉意扑到怀里,一股股地钻进了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