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和同学去过一次丽江古城。现在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似乎很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但是，有一个小插曲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和同学因为争抢看电视闹了不愉快，于是我一声不吭地出了客栈，冒着迷路的风险，一头扎进了古城的老街。

夜晚的老街挺热闹的，彩灯都亮了起来，红色和黄色的最多。游客逛街，本地人也逛街，商家笑着迎接每一位顾客，都希望他们能在自己的店里或着小摊前多停留一会儿。晚风吹在脸颊上的感觉十分惬意，我用兜里不多的钱买了支棉花糖，在老街上边走边逛。

晚上的老街，逛的可不仅仅是商品。去过丽江的朋友都不会忘记街边美妙的歌声，太阳往山后一躲，这老街的乐声便足以对抗黑夜带来的寂寞。唱歌的人里边，伴着敲击手鼓的节奏感，最火热的曲子叫做《一瞬间》。不同的嗓音在同一种动听的旋律中共鸣，是古城老街呈现给众人的独家视听盛宴。

一般唱歌的人坐在中间，旁边会围着许多听众。大部分唱歌的人都是本地人，倘若来了兴致，便会给大家讲自己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但是在那天晚上，人群中出现了一位讲故事的年轻姑娘。印象中她像是二十岁出头，虽然年纪轻，但是唱歌却完全不输老一辈。她讲故事，不过每次只讲一个，她的故事也只有那不知重复多少次的一个。

我混在人群中，刚好听到那天晚上的故事开场。

姑娘是本地人，三年前出来唱歌补贴家用，因为从小对音乐的喜爱，她很快就迷上了《一瞬间》。于是她带上手鼓，来到了古城的老街上。姑娘婉转悠扬的歌声很快吸引了许多听众，这其中，就有一位年轻的男吉他手。

吉他手是来旅游的，他在丽江有足足十天的行程，他遇见她，是在旅程的第三天。正背着吉他的他路过一处街角，美妙灵动的歌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好奇心驱使他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位身着民族服饰的姑娘动情地歌唱着，众人也陶醉在她的歌声里。习惯了酒馆室内演出的他深深地被姑娘的歌声迷住了，他不自觉地靠近，试图挤进听歌人群的内圈。

一曲结束，众人纷纷叫好，他的声音也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姑娘美妙的歌声使我驻足良久，我对这首歌也很感兴趣，提前做了功课，不知姑娘可否与我再合演一曲？”

吉他手一边说着，一边将束在脑后的头发拨开，随之调整背在身后的吉他，将其转到适合弹奏的背法。人群立刻喧闹起来，这样的事在老街上可不多见——或者说难得一见，两个年轻人，两种不同的乐器，一曲在古城里飘荡多年的旋律，究竟会产生怎样的碰撞。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说到这里，姑娘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当时大家都特别喜欢我们的合奏！”

吉他的旋律配上手鼓的鼓点，一首《一瞬间》似乎有了全新的风格。往后的七天，吉他手几乎每晚都会前来合奏一曲，那段时间里老街上的听众也越来越多，大家都为他们的合作演出而来。

直到最后一天，随着歌声渐弱、旋律平息，吉他手向姑娘说明了自己的行程，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这种偶然出现在自己世界里美好，也会有结束的一天。正是因为这段日子过于美好，她才会沉浸在和他的演出中，还有周围人群的喧嚣里。人在接触到突然的幸福时都不愿去思考失去它的事情，久而久之陷得太深，便会认为其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于是他们互相道别，因为她没有手机的缘故，他们并没有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姑娘很快回到了曾经熟悉的日常当中，来听歌的人仍然络绎不绝，但今天的听众不会听到昨日的歌声，现在的人们无法经历曾经的旧事。那段日子只能存在于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令她时常怀念的结局。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好想好想再和他合奏一次，好想好想再和他见一次面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一个热闹的冬日夜晚，姑娘的歌声在老街小巷中照常响起，围观的人群似乎也比一年前更多了。现在的姑娘在一家杂货小店旁唱歌，杂货小店的店主是一对和蔼的老夫妇，他们的小店有一个不大的木质前院，姑娘的歌声为他们吸引来往的人群，每天结束工作后，她的东西也可以留在店内。

寒冷的冬天，老夫妇为她温好了茶水，她也想早点结束今天的工作，晚些时候再去街上逛逛。她看了看计划表，下一首歌是《一瞬间》，这首歌她唱的时间最长，用它来结束今天的工作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她闭上眼，有节奏的拍打起手鼓——对于最熟悉的歌，演唱它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

慢慢地，她注意到了些变化，人群变得热闹起来，自己的声音之外，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伴奏响起。

这是吉他所演奏出的旋律。

她睁开眼，竟然在人群中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脑后的束发，以及那把胡桃木制的吉他。对于他的到来，她感到强烈的欣喜，不过演唱并没有结束，一曲和往日不同的《一瞬间》，杂货店旁成了那个夜晚老街最热闹的地点。

演出结束后，人们的称赞声此起彼伏。有的人说，你们的配合简直就像一直一起演出的搭档一样，还有人说，说不定本来就是一起的朋友，我们今晚听到的是最特别的演出。两人相视一笑，此刻的人们并不知道，一年前，这条老街的人们就曾为他们的合奏而沸腾。

吉他手是来丽江出短差的。知晓目的地后，他还是决定带上那把吉他，他还想去古城里走一走，哪怕什么也不做，仅仅是走一走不过，他倒也不是真的想什么也不做，脑海里的声音告诉他，要留意周围的声音。在各样不同的曲调和歌声里，也许会有自己想要的发现。

因为行程不顺路，吉他手能够在古城里停留的时间很短。老夫妇热情的将他们请进屋喝茶聊天，温茶入口，他们交谈着过去一年中自己的生活点滴。吉他手说这次合演算是了却了自己一个心愿，便准备起身离开。

一股强烈的气流从姑娘的胸腔冲上来，她知道自己想要做点什么，比如用口袋里的手机，记下他的电话号码。在她犹豫的时候，吉他手感谢老夫妇的招待，也向她打了招呼告别，可姑娘没有听见，等她反应过来时，吉他手又一次消失在了人海当中，正如当年。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姑娘向我们笑着说。

后来，姑娘一直在杂货店旁的老地点唱歌，不曾再改过位置。与以往不同的是，那次之后不久，在她演出的间隙，她开始向周围的听众讲述这个略带遗憾的故事。不同时候的听众都对此十分感慨，有人问道：

姑娘一直在这里唱歌，是为了等他再回来吗？

姑娘听后笑了笑，说自己并没有一定要等到他，那天之后他也没有再来过了。她说世间的缘分像风一样，到了便到了，散了也便散了。这里有我一直以来的回忆和独特的点滴，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阵风，对我而言都有特殊的意义。

说罢，姑娘又开始唱起了《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我才发现，你就在我身边……

我等待未来的一阵阵风，或许它们也曾吹过你的身边。

（全文完，原文写于2020.8.25，讲述的是距离那时的四年前，一个小有遗憾的边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