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医生穿的干净整齐的休闲衬衫，戴着眼镜的脸没有一点胡茬，段晨曦吸了一口气，如果是在医院碰到这样一位医生自己肯定不会走神的，肯定会拉着他的手，释放各种可怜巴巴的眼神儿，把自己的病情诉说清楚，以求身心的双重安慰。

可惜现在是相亲，段晨曦已经到了只要听到“相亲”两个字就会走神的年纪。

“以后做个朋友也可以。你知道，有的时候和医生聊天的话题可是百无禁忌的。”然后很自然的微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让人感觉很舒服。走了神的段晨曦最后只记得这句话和这个微笑了。

段晨曦曾总结，从前每年过年放假，三件事——吃饭、睡觉、聚会！现在连聚会的时间都没啦，得让位给相亲了。有时候连睡觉的时间都得让出来给相亲。这不一大早又被老妈扯起床，为了躲开她的碎碎念，半小时收拾清楚就冲出门了。

“今天晚上的同学聚会别忘了。”是姐们儿、已经成了准妈妈的伊伊打来的电话。

“不会忘的，肯定到。”

“下午有空没，我约了几个姐们来几圈。”

“算了吧，昨天陪我妈我姨打麻将，头都吵晕了。”

“那你下午干嘛去？听你这动静好像已经出门了啊？”

段晨曦没好气的回答：“准妈妈同志！大龄单身女青年我又要去相亲！”

电话那头一阵——用段晨曦的话讲——浪笑：“这么早就赴约，看来质量不错啊？”

“我是受不了我母后的啰嗦神功，先跑出来啦！不跟你说了，我找地方吃东西去，还没吃早饭呢。”

姐们儿那头似乎还有啥要交待来着，段晨曦赶紧收线了，叹了口气，钻进了一家咖啡厅，点了一杯摩卡和一块黑森林……

人还没到齐，晨曦和伊伊坐在旁边喝茶。段晨曦正想伸手摸摸伊伊的肚子，伊伊一把打开她的手：“先别管我了，今天相亲怎么样？”“年纪比我大半岁，职业医生，爱好广泛，个性温和。”

伊伊做一手扶额状：“每次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信息点，你能不能正正经经的。”段晨曦顺手拿了一个水果：“你知道的，我有轻度脸盲症，一般刚见面的人，我连样子都记不住。我能记住你这个好朋友，你快谢天谢地吧。”

伊伊一个一阳指戳过来：“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些狗屁！”

段晨曦咽下口里的苹果：“伊伊，其实最近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我还没到时候。我期待的生活是，我需要这个人，然后这个人成了我的男朋友；而不是，大家觉得我需要一个男朋友，然后我随便去碰那么一个人。”伊伊还在回味段晨曦的话，聚会的组织者催促大家赶紧围坐过来，大家已经到齐了。

中学同学聚会，来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少。用段晨曦的话总结，经过三四年淘洗，能来的也就两种人了，一种是发了大财每逢年关都想拉一群人炫耀炫耀的，这种人通常都是聚会的组织者——当然也可能是组织者的老公；还有一种没事瞎闹腾喜欢凑热闹的，比如伊伊。“那你属于哪种？”伊伊听了段晨曦的话，笑了好久。段晨曦再次丢过去一个白眼：“我是当你老公没空陪你来秀恩爱，然后被你临时拉来充当护法的，伊妈妈！”

同学聚会，看上去热热闹闹，其实私底下暗流涌动。且不说大家都越来越成熟了，言谈举止之间的眉来眼去都暗藏杀机，你我在言语中已是见招拆招，其实同学聚会的饭桌和社会商务的饭桌已别无二致了。而刨去社会化，同学聚会的餐桌上还是免不了各种暧昧的觥筹交错了，A和B之间的小故事，C和D之间的小暧昧等等，在读书年代是纯真的，在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难免变成了让人容易难堪却也津津乐道的餐后甜点。

“咦？伊伊今年怎么没和老公出双入对啊？他放心让你这个准妈妈来？”比如当下这位说话的小开就曾是伊伊读书时的爱慕者之一，伶牙俐齿，伊伊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当时还只是自己男朋友的老公就被他灌了个狠；虽然也没什么恶意，但各种起哄逗乐也让伊伊很是尴尬了。段晨曦别看平常大大咧咧，放到感情问题上也是个脸皮薄的保守派，也是因为受不了这种容易令人尴尬的氛围渐渐退出了同学聚会的队伍。

伊伊也不甘示弱：“今天刚好有点急事来不了。不过当然不放心我来这‘牛鬼蛇神’都出没的场所了，”大家一阵笑起来，“这不，委派了我的好姐们儿晨曦来陪我嘛。”大家这眼神又转到段晨曦身上了。一想到晨曦也有几年没参加过聚会了，大家赶紧纷纷举杯敬了几杯，好久不参加聚会的段晨曦好不自在。

吃完饭，大家赶往下一场，老节目，KTV。一路段晨曦还在和伊伊埋汰那一下不该把大家的眼光往自己身上扯。“伊伊小姐，我今天就是来陪你逛逛的，你才是主角，别把你主角的聚光灯往我身上打。我受不起。”

“诶呀，大家又没有恶意。我知道你文艺青年，喜欢独自吟诗，受不了同学聚会的烟火味儿。不过你有时候也要跟我学学，你看我跟那周小开都能把酒言欢了，你应该是更加身正不怕影子斜了才对啊。”

段晨曦嘟嘟囔囔：“我哪里身正……哎……”

伊伊一拍脑门：“噢！我说呢，竟然忘了你的林一鸣。”“啥叫‘我的’林一鸣！”

“不过段晨曦你这乌龙初恋也够……够乌龙的了。暗恋林一鸣那么多年，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好哥们儿，刚想下定决心表个白，他居然把你当感情咨询师了。你还居然真跟他出谋划策追高楚楚，我也真是佩服你的好脾气。”伊伊开启了家庭主妇吐槽模式。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段晨曦看出租车已经开到定好的KTV了，赶紧让伊伊住口，只求今天晚上安然度过就好了。

晚上有些冷了，下车的时候发现淡淡的开始飘雨了。暗恋着对方，还要装作好哥们儿似的笑嘻嘻的打招呼。段晨曦也受够这样的自己了。

包房里灯光暗暗的，段晨曦觉得越发的压抑。有人唱着同桌的你，却不知道到底唱的哪一任同桌，伊伊被周小开拉到旁边聊育儿了，原因是他也快要做爸爸了。有人拿着啤酒过来和段晨曦寒暄，段晨曦也一一应付着，大概几年没有加入这个固定聚会的圈子，段晨曦周围渐渐冷了，一个人坐着刷着微博。

最后还是林一鸣坐了过来：“段晨曦，好久没见了啊。”段晨曦一脸平静：“是啊。在广州还好吗？”“挺好。”

周小开的脸突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一鸣，怎么没和高楚楚一起来啊？你俩在一起也几年了，怎么一直没听到你俩的好消息啊。”林一鸣笑了笑：“我在广州，她在深圳，两人一直异地呢。”“哟，还和大学时代一样异地啊，行，够纯真的啊！”

林一鸣的笑更加意味深长了：“难啊。这不，都怪段晨曦。”然后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顺带对晨曦眨巴了一眼。

段晨曦举到嘴边的啤酒差点喷出来，莫名其妙。周小开接着问：“这是怎么说？”“当时我正准备对高楚楚表白的时候，我问段晨曦来着，我觉得我喜欢高楚楚，她说高楚楚挺好的，我说可是我们现在不在一个城市啊，她说你如果喜欢就去追啊，异地的话以后想办法在一个城市就好了呗。我这不听了她的，一直异地，却一直在想办法啊。”然后和周小开笑了。

“我是你谁啊？我要你干嘛你就干嘛？我要你追高楚楚你就追？那我要你跳长江你跳不跳，我要你吃屎你吃不吃？莫名其妙，蛮不讲理！我当时怎么就喜欢上你这样的人！还那么体贴你，那么好心的对待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拉开我的伤口撒盐！我受够了！”

头上挂着小牛角的恶魔段晨曦拿起手里的酒杯，往林一鸣的脸上……

而现实世界的段晨曦只是无奈的笑了笑：“谁叫我们是好哥们儿呢？”然后和林一鸣、周小开一起碰了一杯，干了下去。

突然一下，段晨曦感觉看不清林一鸣的脸了，大概是因为刚刚恶魔段晨曦最后泼了他一脸的酒，大概是因为，脸盲症又犯了。

出去透透气。打算撤了。

刚走出来，手机震动了一下。原来是下午相亲的那位医生发来的微信，不痛不痒问着下午一起看的电影。

“还行吧。”段晨曦不知道怎么回应。

“同学聚会怎么样？”

“诶？你怎么知道的？”

“下午看完电影看你匆匆走了，不是说有同学聚会吗？不然还想请你吃晚饭的。怎么聚会不开心？”

“被我自己的心情搞砸了。”

“说说：）”

“……懒得说”

“我说过，有的时候和医生聊天的话题可是百无禁忌的。”

段晨曦听到这句话，又想起了医生那好看的笑和嘴角的弧度。

“我想问你，你知道脸盲症这种病吗？你知道怎么治吗？”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