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如何回忆自己的一生——读《长日将尽》

《长日将尽》是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的第三部长篇小说,主人公史蒂文斯在独自驾车旅行的六天里,回忆了自己在达林顿府三十多年的管家生涯,清理了那些刻意回避却始终无法忘却的记忆。

史蒂文斯亲历了达林顿府的辉煌与衰败,作为管家,他以能侍奉达林顿勋爵这样具有高尚道德的绅士而自豪,他毕生追求成为一名伟大的管家。他认真思考了一位有能力的管家和一位伟大的管家的本质区别,认为一位伟大的管家最根本的特质是拥有一种“尊严”。他认为他父亲称得上是伟大的管家,因为他为了“坚守其职业生命”,亲身侍奉一位因指挥极端不负责导致儿子牺牲的将军,并始终克制情感,没有丝毫逾越管家职责的表现。如他所说:“尊严”云云,其至关紧要的一点即在于一位管家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坚守其职业生命的能力。

为了伟大的管家这个理想,他在父亲奄奄一息直至去世的晚上,始终忙于本职,因为那晚府中在进行一场十分重要的国际会议。达林顿勋爵邀请各国外交官和政要、神职人员、思想家、作家等二十几位代表,讨论一战后对于德国的一些不公条款,达林顿勋爵以其高尚的道德,在为战败的德国争取平等的国际权益。史蒂文斯人为,那些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重大决定,往往不是在某个公开的议事厅里上做出的,而是在一些幽静的豪宅里经过讨论和权衡做出的,而这里才是世界的“轴心”,一个伟大的管家就是要服务于这个轴心,进而也就服务了全人类。

同样为了伟大管家的理想,他舍弃了爱情。肯顿小姐和他父亲一同来到达林顿府,在他们共事过程中,由最初的冲突,逐渐建立起信任,达到一种情感信赖的亲密关系。但是为了管家的职业精神,他始终不敢正视这份感情。肯顿小姐几次试探,都无疾而终,终于在那个晚上,她接收了本恩先生的求婚。这个晚上,史蒂文斯确信自己听见了肯顿小姐的哭泣声,他也明白其中原因,但是始终没有任何挽留的表示。这同样是对达林顿勋爵产生重要影响的一个晚上,正是这个晚上的事件,让达林顿勋爵成为法西斯的帮凶、民族的罪人,最后甚至自杀,因为达林顿勋爵促成了纳粹德国外交官和英国首相的会晤,成为希特勒在英国宣传法西斯的一颗最重要的棋子。在这个晚上的重要会面结束之后,他感觉到了作为管家的成就感。

然而他竭尽全力服务的那个世界的“轴心”,却并不是他确信的那般完美,而承认这一点,也就抹杀了他三十多年工作的意义,乃至他人生的意义,他甚至两次否认曾是这位勋爵的管家,这是他的悲剧。他也造成了肯顿小姐的悲剧。肯顿小姐婚后常常设想一种不同的生活,即和史蒂文斯一起的生活,以至于由此而心生烦躁、极度孤独,甚至几次离家出走,就这样蹉跎半生。

史蒂文斯回避躲闪式地回忆,也终究抑制不住心底的声音一点点溢出来。最后,面对夕阳,他和另一个做过管家的人偶遇,并聊起作为管家的“秘诀”,当他表示怀疑所做的事的价值时,那人告诉他傍晚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当终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就该把脚搁起来享受一下美好时光。他想,也许,曾为了一项真实而有价值的事业竭尽绵薄、稍作贡献,谅已经就足够了。人,还是要向前看。

至少曾为一个真实而有价值的事业奋斗过,即使竭尽全力也换不回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这个过程,也能够慰籍心灵。也许每个人,最终还是要和自己达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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