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深吸了一口气,站在自己的家门口,丁晓希却有种想逃的冲动。
刚才在报社,段思超看着她赶在上版之前挽救出的稿子,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眼神中苛责和失望让丁晓希如芒在背。
丁晓希看着段思超,几次想张口解释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噢,回来了?刚才老段一直发脾气呢,你看你一回来,立马就眉开眼笑的,还是我们丁大首席有魅力啊!”丁晓希刚走段思超迎面碰见了同事顾楠,尖刻的话语从她那涂抹着精致口红的嘴巴里一连串地蹦出来,引得办公室里的同事们纷纷侧目。
丁晓希盯着顾楠,手不自觉的攥紧,发白的指关节显露出她此刻的愤怒。
当年,顾楠和丁晓希一同进的报社。区别是丁晓希是A省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导师与段思超一路推荐保举,而顾楠则靠着她那个在地方财政局有点小势力的老爹托人走后门进的报社。
其实,原本丁晓希和顾楠一直是相安无事的状态。
丁晓希在一线写稿,一路从实习生做到了首席记者的位置,但丁晓希性格清冷,虽然实力颇受肯定,但说她性格孤傲的议论也从来没有停过,而顾楠则始终负责办公室里的后勤,靠着为人灵活、撒娇卖萌到也混得风生水起。
因为业务上几乎没有交集,对于顾楠在办公室里的那些是是非非,丁晓希往往是一笑置之。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年初的一场竞聘转岗进将顾楠转到丁晓希她们版面,而那时要闻部副主任的位置刚好空了出来,原本这是丁晓希志在必得的位置,但是顾楠突然介入让局面变得扑朔迷离。
其实对于丁晓希来说,副主任这个位置并不重要,甚至从内心而言,她倒是更愿意当个闲散的文人,乐得轻松。
但丁晓希还没有找段思超推辞,顾楠那边却已经挑起了纷争。先是故意跑到主任那里拿着丁晓希文章里的错处大做文章,然后就是在插手了丁晓希原本跑得几条相熟的线,惹得丁晓希吃了不少瓜落,这些对于早已看穿顾楠心思的丁晓希来说,原本只觉得好笑甚至是无聊,但是当顾楠话里话外讽刺丁晓希与段思超之间有所谓的“特殊关系”时,丁晓希简直是出离愤怒了。
这么多年,段思超在丁晓希眼中一直是最值得尊敬的上级和最敬仰的兄长,业务上他是前辈是老师,为人上他是楷模是榜样,甚至在生活上,他都是私下最关心、体谅她的老领导。
她对他的感情干净纯粹,是奋战新闻一线战友们之间的惺惺相惜,无关风月,日月可鉴,不容旁人亵渎。
可是,到了顾楠嘴里这种感情却彻底变了味,变得肮脏、龌龊,这让丁晓希无法容忍,愤怒的火苗在周身燃烧,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扇这个女人几巴掌泄愤。
但丁晓希毕竟是文人,舍不下身段学泼妇打架,稳了稳心神,丁晓希怒极反笑,盯着顾楠那双媚气十足地丹凤眼笑得云淡风轻:“是啊,段老师现在心情是不错,因为我们要闻部里明天又是头版头条,对了,这是这个月第几个头版头条了?噢,第八个了呀,噢对了您好像不太写稿子吧,估计也不太明白,但是你放心咱们要闻部这个月的绩效是低不了,别说段老师高兴,咱们部里说不高兴啊,你说呢,顾姐?”
丁晓希绵里藏针,既暗讽顾楠荒于业务,又敲打了她的嚣张气焰,说完,丁晓希看都不看顾楠那些郁闷到涨红的脸,拎起放在桌角的lv包,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办公室。
出了单位大门,丁晓希收敛了一身地戾气,心里的委屈和无奈也便蔓延开来。她开着车在街上乱走,时间尚早,她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父母带着女儿朵朵去国外旅游,还有一个礼拜才能回来,还记得母亲走时悄悄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嘱咐:“晓希,小李好不容易休假了,我们又把小捣蛋鬼给带走了,你们可要努力啊!”暧昧与期待的表情让丁晓希有些不忍。
若是母亲知道她和李光雷的夫妻生活早已少得可怜,这几年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孩子的感受,她和李光雷早就分房而居了的真相,不知会作何感想。那时她还会期待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二胎吗?丁晓希望着窗外渐渐深沉的夜色,苦笑着叹了口气……
(2)
李光雷回到家的时候,丁晓希还在街上乱逛。
看着早上争吵后的“战场”,李光雷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怨气,或许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股邪火是冲谁,是冲老婆丁晓希?还是冲自己?说实话,他也弄不清楚。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有些气闷,干脆也不管这一地的狼藉,自顾自地窝在沙发里生闷气。
他和丁晓希从来不是一类人。
这一点从交往的第一天他就知道。
丁晓希虽然并不出自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是从小就是被父母、亲戚们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脾气骄纵任性加之生性倔强,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家中的大事小情还是亲戚朋友之间的人情往来,她丁晓希什么时候肯委屈一下自己,或者略微的低过头?
她永远都是那么骄傲,是啊,她凭什么骄傲呢?
不就因为我李光雷来自农村,是个地道的“凤凰男”吗?
想到“凤凰男”这个词,李光雷的心里不觉地抽痛了一下。
这么些年,尽管在外面他工作的顺风顺水,是别人眼中的“军中骄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丁晓希和她家人面前,他李光雷和他那群尽管已经搬到城里居住但仍被打上“农村人”标签的亲戚一样,是不被真正接纳的群体。
这让他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岳母的场景。
那天是他第一次和丁晓希约会,在那被青年男女戏称为“约会圣地”的碧园,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朝远处望去,大半个公园的景色几乎都可以看到:美丽鲜艳的花坛,碧波荡漾的人工湖,穿梭的小船,各式各样的亭阁,转动的高空缆车,悠闲的游人和五彩缤纷的花伞……他和丁晓希并肩踏着青石铺成的台阶缓步走着,这久别相逢的心情比用玫瑰酿的蜜还香甜,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谁也没有开言,他俩的心情是那样平静,只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妙、香甜。他俩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羞涩而又大胆地瞅着对方。
“你总看我干什么?”丁晓希感受到李光雷灼热的目光,脸红红地斜了他一眼,把手从他温暖的大掌中拿出来,却又不甩开只抓着他的一根手指玩。
“你好看呗!”李光雷倒是发自肺腑。
“讨厌!”丁晓希的粉脸又红了一层,笑盈盈地别过身子,故意不看他。
这娇嗔的模样落在李光雷的眼中,竟又添了几分别致的可爱,那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搅乱了他的心湖。
明明是秋凉如洗,他却突然有些燥热了,喉头一紧,身体先于大脑有了反应,他的两臂轻轻环住了丁晓希的身子,将她圈在了自己怀里。
丁晓希明显地一愣神,有些诧异他的举动,但看到他发烫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一切,柔顺地任他有些颤抖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去迎接那个彼此都魂牵梦绕了许久的吻。
“丁晓希!!!!”一声夹杂着愤怒和不解的女人的怒吼在耳畔炸响。李光雷吓得差点搂着怀里的丁晓希扑倒在地,他有些不解更有些愤怒地盯着那位“作始佣者”。
只见那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丰腴但不臃肿,从举止到打扮都流露出良好的教养和风度,但她那紧抿的嘴角、燃烧着怒火眼睛和拧到一起的眉宇都流露出她此刻的愤怒。
还没等着李光雷发问,怀里的丁晓希赶忙以光速奔到那女人的身边,有些慌张地胆怯地叫了一声:妈!
碧园附近的海底捞,周边热闹的人群和咕嘟嘟冒着的热气的火锅让李光雷一刹那间有些恍惚,从刚才被丁晓希母亲当场抓包到现在,尴尬地气氛一直环绕在他们三人之间。
丁晓希耸拉着脑袋,沉默却有些倔强地不顾丁妈妈杀人地眼神勇敢地和他坐在一边,丁妈妈独自坐在对面,这位置怎么看怎么像法官审判两个罪犯。
李光雷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和女朋友的母亲见面居然在这么尴尬的情景下,他既懊恼又无措,几次欲开口却在刚接触到丁妈妈的犀利的眼神后生生咽了下去。
“这个,这个,请问您三位谁点餐?”也许是他们三个的气氛太过诡异,连服务员的都害怕殃及池鱼,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上前询问。
沉默了许久,久到了服务员欲再次发问的时候,丁妈妈才叹了口气,接过服务员手中的菜单,点了几个丁晓希平时爱吃的菜,停下来看看李光雷,用眼神询问着他的意见。
李光雷被丁妈妈的眼神一扫,后背立马起了一层薄汗,连忙摆手,用有些矜持地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阿……阿姨,我都行,我都行,看你们喜欢吃什么就好。”
丁妈妈收回目光,确是连看都不看他,低头又勾选了几个菜,直接递给了服务员。
三人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那时候海底捞远没有现在那么火,菜上的很快。一个锈钢的火锅很快被放置在桌子正中央,鸳鸯锅的汤底滚着好看的油花,一沉一浮的,如同李光雷的心情,忐忑不安。
“丁晓希,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些什么吗?”丁妈妈语调平静。
“嗯……妈……我我没打算瞒你……我只是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告诉你……”回避着母亲令人胆寒的目光,丁晓希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
“阿姨,我……”看着丁晓希为难的模样,李光雷心疼地鼓起勇气帮忙解释,却被丁妈妈制止的手势把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头。
“你好,这位同志,我在问我的女儿,并没有问你,所以不需要你回答。”丁妈妈的语调生硬,不容回绝的打断了李光雷的话。
“妈!”感受到了妈妈的咄咄逼人,丁晓希有些不满的出声,“你干什么呀!怎么这样说话!”平时的任性劲儿也上来了,语调不觉地提高了。
母女两个在桌子两边对望着,互不相让,空气中仿佛都在迸发着小火苗,这让夹杂在两人当中的李光雷尴尬不已。
许久,到底是心疼女儿的丁妈妈先低了头,叹了口气,剜了一眼女儿,对着李光雷说,“小伙子,别傻楞着,锅都开了,先吃点东西,别的……我们边吃边说……”
李光雷感激地望了眼丁妈妈,忙不迭地点头,正准备依言动筷子,却看见丁晓希还在和母亲赌气,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赶忙又轻轻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晓希,才拘谨地帮忙下菜。
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丁妈妈刻意忽视女儿的任性举动,努力装出热情地语气对李光雷说:“你说晓希的朋友吧,之前都没有听她说起过,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感受到了丁妈妈的善意,李光雷稳稳心神答道:“阿姨,我叫李光雷,是XX陆军学院的学生,也是丁晓希的……军训教官。”想了想,李光雷还是没敢把男朋友三个字说出来。
“噢?”丁妈妈挑了挑眉,一语双关“你这军训……带得挺好!”
“妈!”看着李光雷瞬间涨红的脸,丁晓希心疼地再次出声制止母亲。
丁妈妈面对丁晓希的愤怒,却显得出奇地平静,刻意忽视女儿恼羞成怒的表情,用公筷夹起一块刚刚煮好的牛肉,放进了李光雷的碗里,示意他快吃。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是的,阿姨,我是s省人。”
“噢,S省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对了,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嗯,我父亲在我们那个乡的乡政府工作,至于,我母亲在农村,没有工作,我还有一个弟弟,在S省大念大学。”已经知晓丁妈妈意图的李光雷老实地将家里的情况和盘托出。
“也就是说,你家是农村的?”丁妈妈问地直截了当,丝毫不顾丁晓希制止她的举动。
尽管时隔多年,李光雷依然记得岳母在提到自己家时眼中瞬间闪过的鄙夷,尽管只有一瞬,但却一直像一道疤刻在了他的心上,即使后来他在军中奋斗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但只要想起那个眼神,他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3)
已经接近傍晚了,不知为何,空气中有一种预报大雷雨消息的特别的闷热。
太阳已经很低,窗外小区里的白杨树的树梢也染上了一层浅红。可是在那紧紧包住树枝的傍晚的阴影里,不动的高高的白杨树却显得更密、更高了……树上面的天也阴暗了,变成了天鹅绒的样子,好象离地面更近了烈的。
李光雷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向外望,夕阳的余晖将他独孤的身影笼上了一层不可名状的忧伤。
丁晓希打开门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知怎的,心不由地一阵抽筋。
李光雷的背影还如十几年前一样俊朗有型,宽肩窄臀,身材虽不高大,但十几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脊梁挺得格外直,让人莫名觉得心安和依赖。
李光雷一动不动,他肯定听到了丁晓希回家的声音,他但选择了忽视,和这些年无数次一样。
自嘲地苦笑,丁晓希收回了目光,强压下突如其来地翻涌的委屈,“可是,或许这种依赖感早就不属于我了吧!”
随手把大衣挂在玄关,打开了灯。
果不其然,一地狼藉。
这个家,如果还能称其为家的地方,李光雷他早就不在乎了吧,望着躺在一地玻璃碎片中的两人的婚纱照,眼泪毫无预警地流了出来,丁晓希拼命克制自己想哭出声的冲动,用最后一丝理智强迫自己冲进卫生间。
轻轻地阖上门,下一秒她将水龙头打开,在“哗哗”的水流声中让眼泪肆意流淌,可是就像这水龙头的流水一般,丁晓希脸上的眼泪也是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沉浸在回忆中的李光雷在丁晓希的钥匙转动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但是不知道怎的,他不想回头,他承认自己有点怂,沉浸在回忆里的他,确实无法面对这个自己曾经心心念念要对她好一辈子,如今却无话可说的女人。
他记得第一次约会时,岳母曾经带给他的窘迫,她语气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她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小李,我们晓希从小被我和她爸爸宠坏了,她没有也吃不了苦,她甚至长到18岁连真正意义上的农村都没有去过,况且你家里还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弟弟,你们当朋友可以,但是,如果你们想有别的考虑,我至少不看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记得听完这话,尽管火锅店里热气腾腾,但是他还是忽地一瞬就像掉入了无底的冰窟,那是从里到外的寒,令他战栗。
曾经他以为他努力工作,顺利报送军校,成为干部,就可以将“农村人”标签撕掉,融入这座城市。可是,岳母的话将他打回了原形,不管他怎么努力,她们这些城里人始终还是瞧不起他的。
可是,那时候的丁晓希不是坚定地和他站在一起的吗?
他还记得,听完母亲的话,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窘迫,丁晓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一边尽自己的可能去安抚他,一边盯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妈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没有礼貌!!你说对了,我就是被你和爸爸宠坏了,所以我决定的事情也没有打算改变,我就要和李光雷在一起,我也顺便告诉你 ,不管他家条件好也好,不好也好,是城里人也好是农村人也罢,我都认定他了,就是跟着他吃苦我也乐意!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那时的他第一次对自己身边的女孩刮目相看,在学校时,他只知道丁晓希是个好脾气的小迷糊,性格大大咧咧的很好说话,可是他却不知道,丁晓希还有如此坚韧勇敢的一面。
他瞬间就感动到无以复加。
他并不是情感外露的人,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有肯定是否能跟这个女孩有所谓的未来。但是听到她的这番话,他突然就想和这个女孩牵着手一路走下去,于是,他第一次在丁妈妈面前放下胆怯,不卑不亢地说:“阿姨,我知道我的家庭条件或许让您不够满意,但是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我毕业之后会好好工作,我一定会和您与叔叔一样守护晓希,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的,请您放心!”
当时岳母看着坚定的两个人,眼神里琢磨不定和苦笑着说出的“你们啊,还是孩子!”背后的意味直到婚后多年他才咂摸出味道。
原来那个历经了人世沉浮的岳母终究比他们通透多,一眼就看出了他们所谓爱情背后的脆弱。
当今天早上,丁晓希又一次咆哮着对他吼出:“你和你那群蘑菇屯的穷亲戚到底有没有完!”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所谓的爱情也许弥补的,就像他在外面再风光又如何,他在丁晓希的家人面前,永远都只是一个融不进去的“农村人”……
夜幕吞噬了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亮,窗外久等的雨终于伴着沉闷地由远及近的雷声飘然而至。
丁晓希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因为再次的精心修饰,一点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绷直身体穿过客厅,打开灯,拎过扫帚,看都不看李光雷,低着头一点点的收拾着,尽管手指触碰到那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时心还是忍不住疼了疼。
收拾完一地的狼藉,她走进了厨房,厨房里没有开火的痕迹,她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生气,一天没有吃饭了,而李光雷没有回家,早上走的时候她也留意到他根本没有带钱包,他又有没有绑定电子支付的习惯,他肯定也是一天没有吃饭了,那么他的胃……
李光雷因为多年来工作过于繁忙,经常加班到忘记吃饭,导致了有胃疼的毛病,
想到这,丁晓希有些担心的朝厨房外望了一眼,看李光雷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将手里两个辣椒放回了冰箱里,转身取出了两个西红柿和一把挂面,一些清淡的蔬菜,想了想又将李光雷最爱的家乡腊肠拿出了一根细细地切除薄片铺在白玉色的碟子里,放在蒸锅上加热。
丁晓希一直都不算精通厨艺,毕竟有个从小娇惯她又厨艺极佳的老妈。结婚之初她还是打算过好好学的,那时在李光雷的部队的公寓里,初婚的她也确实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像模像样的做过几顿饭,但婚后的李光雷也许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对她失了谈恋爱时的耐心,她费劲心思做的饭菜总是被无情地吐槽,久而久之她便也失了做菜的兴趣,好在部队里有食堂,她也乐得轻松,索性不学了。
但后来,在婚后的一次争执中,李光雷指着她,训到:“你说你哪里有半点女人的样子,连饭都不会做!”
那一年,她刚刚成为报社的首席记者,她一直以为她是李光雷的骄傲,但是,她错了,原来李光雷从来都不在乎她丁晓希在工作上是否出色,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知冷知热、会打扫屋子会做饭的老婆而已。
她瞬间有些心冷,但是还是强迫自己去学了一些厨艺,尽管依旧并不出色,但是基本上能应付平常的家常菜了,好在李光雷工作在另一个城市,并不常回家,偶尔几次下厨她还是能对付。
不一会儿,飘着香气的饭端上来了,满满的两大碗西红柿鸡蛋面,红色的西红柿依然炒的软烂,见汤不见菜,金黄的鸡蛋絮儿被切成细丝的青菜一衬更加诱人,另外一碗生调葱花青萝卜丝配着一小碟辣椒汁儿,还有一盘热气腾腾油汪汪泛着晶莹的腊肠,都是李光雷爱吃的口味。
犹豫了一会儿,丁晓希有些尴尬地冲着李光雷喊道,“吃饭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竟紧张到手心冒汗。
李光雷没有反应,等了一会儿,她想再出声叫他却也突然来了脾气,闷闷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自己拉开餐椅,吃了起来……
(4)
空气中充满了尴尬,即使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丁晓希还是觉得口中的饭菜难以下咽。
结婚这些年,数不清多少次了,每每遇到矛盾,争执过后,李光雷就是这样不言不语,不理不睬。
即使结婚多年,但他们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一年也见不了几回,好的时候一天打个电话,有矛盾的时候,李光雷可以冷着她一个月;而李光雷难得回家的日子,他们也总是一言不合就不欢而散,除了在女儿朵朵面前装出亲热的模样,其余的时候也都是冷冷的,有时丁晓希觉得自己活得真累。
正想着,手机发出蜂鸣,吓了丁晓希一跳,她低头一下,原来是母亲发来的视频电话,她慌忙整理了一下情绪,按下了通话键。
手机屏幕上弹出了女儿朵朵那张可爱的小脸。
朵朵是个漂亮的女孩,浑身生气盎然,好像一朵吸饱露水的鲜花,她面颊光明炫目,声音清新悦耳,像极了丁晓希的双眸,美丽而明亮,稚气的愉快酿成了一脸微笑,甜甜地叫道:“妈妈,妈妈,你看看我买的新娃娃!”说着,把手中新买的公主娃娃举起来给丁晓希炫耀。
“是吗?真好看啊!”丁晓希装出惊喜的模样,赞叹道。
母女两个寒暄了一会儿,朵朵突然发问:“妈妈,爸爸呢,爸爸不在家吗?我要问问他给我做的小飞机做好了没有!”
丁晓希明显一愣,有些尴尬地敷衍道,“爸爸啊……爸爸在卫生间呢,一会儿就过来,你先和妈妈聊一会儿哈!”
“不嘛,不嘛,你赶紧去叫他嘛,我走之前他就答应我了,到现在是不是还没有做呢呀!”朵朵在那边不依不饶,撒着娇。
“朵朵乖……”丁晓希不知道怎么办,心里很慌,嘴上却柔柔地劝着,心里。
“小朵朵,谁说爸爸没有做的呀?你看,这是什么?”拿着一个子弹壳粘成飞机,李光雷出现在丁晓希背后,笑着对女儿说。
朵朵在屏幕那头笑得直拍巴掌,直呼爸爸万岁,眉眼都带着笑,让丁晓希越发难过起来。
“好了,朵朵,你们吃饭了吗?”丁母笑着打断有些过于兴奋的小外孙女,很自然地与女儿女婿唠起了家常。
“正在吃,妈,晓希做了面!您在国外要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家里。”面对岳母的询问,李光雷一向回答地圆满,不让丁晓希难堪。
“呦,晓希现在进步了嘛,还会做饭了呀!这就好,我们很快就回去了,你们不要担心,我和你爸爸身体都好,朵朵也很听话,就放心吧!”丁母笑着对女婿说道,想了想又对丁晓希半开玩笑地说:“晓希啊,小李好不容易回来一会儿,你要多体谅他,不要闹小孩子脾气,听到了吗?朵朵还希望尽快添个弟弟或是妹妹呢!朵朵你说是不是啊?”
“是!”朵朵不明就里,答应地一派天真。
丁晓希没有想到母亲居然会当着李光雷说这样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一张脸涨的通红。
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李光雷身体一僵,“他可能从来没有想到我们还会再有孩子吧!”想到这里,丁晓希又是一阵难过,语气就带了些怒气,有些不高兴地对母亲抱怨:“妈!你看看你!当着朵朵说什么呢!”
“就是的,你这个老太婆,越来越没有分寸,看把这小两口都弄害羞了!真是的!”许是把女儿女婿的尴尬当作了害羞,一向疼爱女儿的丁父出声制止了丁妈妈的八卦,但心里也并未对女儿女婿的关系做更多的揣测。
“好好好!不说了!”丁妈妈不满意地横了老公一眼,带着被宠爱了一辈子的娇嗔。
那神情竟让屏幕对面的丁晓希有几分羡慕与渴望,这或是就是嫁给爱情的模样吧。那么自己呢?当初的自己不是也心心念念地喊着要嫁给爱情妈?为什么曾经那个让自己奋不顾身的人,那份不顾一切的爱情为什么到了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冷漠和忧伤呢?
挂了电话,李光雷坐回餐桌边,端起有些冷了面条,沉默地吃着。
讽刺的是,即使两个人同坐一张餐桌、同在一个盘子吃饭,却小心翼翼地不接触到彼此,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对方,这种冷漠让这个有些凄清的夜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宋可心很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自从罗勋受了伤,她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
她被动地做着一场场的报告,读着一段段感人至深的文字,在一篇篇报道中去拼凑自己丈夫的光辉形象。
“宋老师啊!你这样读不行啊,要有感情,想想你和罗队长平时恩爱的场景,对对对,就是这样,要感人,您看您就是太冷静了!”听着武警总队花重金请来保障报告会的指导老师的“专业”指导,宋可心尽管面上保持着认真求教的神情,心里早就有了一丝不耐烦。
平时恩爱的场景?默默地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宋可心悄声回击:“平时我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宋老师,您说什么?”
“噢噢,没有什么,我说我怎么总是念不好,给您添麻烦了!”宋可心有点小尴尬,赶忙掩饰。
好不容易才从部队里的领导那里过了关,宋可心抬腕看表,已经快8点了,她给儿子帅帅打了一个电话,嘱咐他在家好好听外婆的话,不要把作业写得拖拖拉拉的,早点休息一类,就赶忙坐上了去往省医院的地铁。
在医院门口打包了一份外卖,宋可心匆匆忙忙赶到了罗勋住的特护病房。
病房里既宽敞又安静。粉白屋顶,淡青墙壁,屋里摆设都很素净,一张三屉桌,两把皮转椅,横窗放着罩着凉席的看护床,罗勋的床头桌上则插满一瓶鲜花,窗幔是天蓝色的,灯光照耀下,满屋是青悠悠蓝生生的,显得格外雅致。
此刻,罗勋正依靠在靠枕上看着央视的《新闻直播间》,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看到宋可心进来,他象征性地抬了抬眼皮,向对待下属般地例行公事的点了点头。
罗勋虽然已经年过四十,脸上也藏了些岁月的痕迹,宽亮的前额下两道浓眉微微跳动,明亮有神的眼睛里上睫毛细长,鼻梁挺直,如果不是这次受伤疏于打理那又黑又亮的细密的胡子把他的下巴涂成一片青灰,罗勋的模样在同龄人当中绝对算的上俊朗。
宋可心进到屋里来,面对罗勋有些敷衍的打招呼,并没有理睬也没有动气,毕竟许多年来,相对无言早已是这对夫妻的生活常态。
她默默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将罗勋堆在病床上洗衣盆里的衣服利索地按颜色类别分拣了出来,准备拿到盥洗室去洗。
临出门时,趁着电视插播广告的间隙,罗勋一眼扫到了放在桌角的外卖,开口道:“可心,你还没有吃饭吧?不着急洗,先吃饭!”依旧是部队里短平快的命令语气。
宋可心迈出门的脚停了一下,身子有些僵硬,即使是命令般的语气,她在这一刻也像个傻子般试图在这只言片语中寻找一丝关心,可惜,罗勋只说了这一句,很快随着广告的结束,他的注意力又全部放到电视节目上了。
宋可心抱着一盆子的衣服的身影僵在原地了许久,终究什么也没有等到,唇边漾起一个自嘲的笑,叹了口气,走出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