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祝好!我很疲倦,哪怕我刚刚睡过午觉。身体就好像在我睡觉时,梦游出去,在大雨的城市里狂奔,在一个又一个的水坑中跳跃,然后沾惹了一身的潮气,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我的灵魂身旁,以同样的姿势躺下,物归原主,于是,我醒了。
眼睛酸疼,就好像我已经睁着眼睛睁了几万年,看高山流水,看阳春白雪,看花开花落,看这一片土地,沧海桑田,看了许久了,然后一闭眼,就能流出几万年减一天的泪水。
我的身体是疲倦的,我的眼睛眼睛是酸疼的,我的灵魂却在高叫,它喊道不要离开,我不想离开。它是那么地忧伤,像是一个被抢走了糖的孩子,只能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哭泣。它在哭什么呢,在为什么而哭呢,为什么它在哭,我却不能把它抱在怀里呢?
匆匆忙忙把李娟的《九篇雪》看完了,从八月八号开始看,一直看到八月十八号,我在最开始的一天看了前一半,在最后一天看了后一半。她讲她前去打水,把背弯成一张弓,在冰天雪地里,沿着一条小路,踉踉跄跄地走着,以为她会这样度过一辈子,打一辈子的水。后来她回到了城市,所到的地方都有自来水和下水道,轻轻一拧开,就有哗啦啦的水汹涌而来。她说,她像是生活在一条河流之上,水从上面来,又从下面消失;她说,总觉得自己使用水的不是水,那么轻而易举就来了,让人心虚,并且不安。她讲她自己的梦,梦里的雪,梦里的花,梦里的月亮将所有人轻吮,与这月亮相比,除此之外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那么仓促、惊慌,它们就那样七零八落地摆放着,似乎这个世界刚刚被洗劫一空,一切都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而月亮就是这个世界的精魄,是刚刚被揉炼出来的哪一个。她讲她踩着雪地上的脚印,一个又一个,沿着这条小路向前奔去,去找寻那个人,却不知又去往了何处。她讲一个冬天说被雪覆盖的大山,“这可能是另外一个冬天的尸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我不认识它,我们相隔太多的岁月。”
她讲她的姥姥,在风中追逐自己的草帽,那是她从故乡带来的草帽,也是她的故乡。她讲自己和姥姥相隔八十年的岁月,这岁月太过漫长,如同一颗星星寻找另一颗星星,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一束光也需要八十年的时光。“它说它也曾怀疑,也曾犹豫,怕抵达我的时候,这一路的漫长的沉默已经将一切准备好说的话语变成了谎言。”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下午六点四十五分,我就要坐上一趟十六个小时的飞机,飞往漫漫大洋的另一岸,那里的晚上是这里的早上,那里的早上是这里的晚上,而我在坐过了十六个小时之后,到达的依然是八月十九日。
很小的时候看哆啦A梦,最想要的道具之中就有任意门。如果我有一扇任意门,那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来到大洋彼岸,我可以上完一天的学之后,回到家中,和母亲一同去吃那酸菜鱼和干锅豆腐;如果我有一扇任意门,那我就可以去见千里之外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我的爸爸妈妈和我的妹妹。
可是我想,时间是无法横越的事物,空间也是,我们只能一点点地向前移动,我母亲的红裙离我已是二十年的距离,我父亲的意气风发离我也依然是二十年的距离,更不要提他们的童年,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
我们相隔,如同一颗星星凝视另一颗星星。我们相爱,如同乒乓球般的回传,每一条路,都那么慢却又那么快。
我想,我终究还是害怕的,害怕一颗星星在这无穷黑夜里的孤独,害怕一颗星星在这浩瀚宇宙中的寂寞。可是,星星旁边,一颗星星亮了起来,另一颗星星也亮了起来。
祝一切都好!
八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