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0日,因为迁葬四妹的父亲,今晚四妹邀请我们回村里吃晚饭。
我出生的小山村叫大河村,离县城,也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大约10公里。小山村不大,原本有大约300人,散落在东南西北,或村头、或后背山、或大榕树下、或某一条深深的巷子里。这几年,村子里的住户,大部分已经移居在镇圩所在地,或者跑到县城,甚至省城里。留在村里的,估计也就7、8户人家10来口人。所以,人少安静是村子常有景色,让我感觉既熟悉又孤单。
大约傍晚6点多,夜色很黑,我们坐在疾驰的轿车里,已看不清公路两侧的稻田,回到村里时,寒气弥漫,夜色渐浓,村子很安静。
只见住在村头球场的八嫂一家灯亮。也许是我们车灯照亮了村子,打破了村子里的安静与尴尬,八嫂从屋里走出来,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
与村里八嫂话别,我和老婆、十哥、小侄子共4人,沿着池塘边向村子的深处走去。
我们小时侯,可能是住的房子是全村位置最高,站在自家门前就可以看全村袅袅的炊烟,我们爷爷的爷爷这一脉被村里人称为上屋。我们要走进后半个村子前往上屋。
四妹是16叔的二女儿,16叔生前是铁路工人,他们就住在村子外面,一个遥远的大城市。四妹有2个小叔子——18、19叔,都住在村子里。18叔生活条件相对好一点,我以为这次吃晚饭会在村西边斜坡18叔家吃。
我在池塘边转角处,踮起眼睛往斜坡上寻找有灯光照明的地方。一望前方,一片黝黑,没有一星灯火。这一结果让我既失望又在情理之中。2、3年前,18叔一家4口也已搬到镇圩私宅,白天回来喂喂鸡料理田地,晚上多是到离村子5公里的镇上居住,村子里的100多平的水泥砖房已是一个临时中转站。
村的北边,老学校透来一丝淡淡的灯光,夹着着丝丝交谈的碎语。我们寻着声音和灯光方向前步行,终于见着几个绰绰人影。几个叔侄兄弟忙碌着照明、搬桌、点燃煤气灶。
冬天的华南,天黑得快。6点时可能还是明亮的世界,一旦日没西山,整个世界光速进入夜的深渊。因为仓促,天黑了,老家这边才急急忙忙地找来插座串连。
日光灯亮所到之处,数个陌生的面孔呈现在我眼前。
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我知道是四妹的姑姑,因为数年未曾谋面,一时脑短路,忘记了如何称呼:是十姑?十一姑(简称一姑)?十姑前几个月见过,这个应该是一姑,她家有几姐妹?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怕叫错人,也怕回村不叫人,或者怠慢了人。在农村,这些都有失礼仪。简短犹豫,我确认这个就是一姑,快步上前问侯。
一姑老了——满头白发,单薄的身子,还有佝偻的背,老得让我认知出现了迟钝。从前的一姑是个大美人,高挑的身材,俊俏的脸蛋,小孩子们总喜欢往她的房间里蹭。因为人长得好看,挑老公也特别的挑剔,所以嫁人时已是大龄青年。姑爷确实也帅,魁梧的身材,精神的发型,英俊的脸,脾气也很好,小孩子很喜欢。如今看着枯萎的一姑,恍如隔世,人道沧桑,青春少女已如风消逝。
旁边还坐着18叔的儿媳妇、11哥的遗孀11嫂。也许是少不更事,或者本来就陌生,两个外来媳妇,没有与我太多的交流。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来回地游动,一时招呼后我们入座,一时询问吃饭味料的筹备进展,一时咆哮13一家何时到村。一看就知道是这场宴会的主谋——四妹。
四妹比我小1岁,她到了上学年龄的时侯,就已随着她的父母兄姐在远方读书、工作、后来嫁人。因为血缘的关系,还曾经是邻居,所以对这个堂妹还不算陌生。春节清明等传统节日,懵懂少年,偶尔会随着父母回村里看看她的叔叔婶婶。每一次回来,飘逸的秀发总带着城里人的玲珑、时髦、青秀、脱俗。虽然是堂妹,毕竞见的机会也少,少男少女的青涩,我们言语就更少了,多是擦肩而过的窥探。
后来,读书毕业工作,我们基本就不再见面了。
再次相见时,四妹已成了中年主妇,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成熟和稳重。她是独自回来的,她的父亲已离世,母亲行动不太方便;不久,她的兄长11哥也在一次事故中匆匆告别人生,享年40多。她的回归,是一种责任,为已逝的人上香扫墓;一种传承,在烟火味中寻找那份越来越稀少的血缘。每一次回来,我们的谈话的次数慢慢就变多,但都是三言两语,行色匆匆。
前晚,一个桂林的陌生电话打给我,接通那一刻,一个有点夹生的宾阳土话问我:“十二哥,吃饭了吗?”
我有点愣住,听不出对方是谁。
“我是四妹呀”
“哦,四妹呀,吃饭了,有什么事吗?”
数百里之遥,几十年隔绝的通讯,夜半来临,非喜即悲。
“明天我父亲迁葬,请你回村里来吃饭。
迁葬,是乡里乡亲的大事,何况是那个曾经文弱四妹发出的邀请。
“行,我回去”
“带上十二嫂回来”
“好的,祝你们办事顺顺利利”
话筒那边,我听到了四妹言语的干练、成熟、担当。
她父辈一脉,二个女儿一个儿子,11哥早已先行离去,三姐是菜市场的菜贩小商,读书聪明的四妹顺利地接上了父亲的班,成了铁路一名职员。如今电话给我,说明从前文静的四妹已挑起了家族的重担。
今晚的宴会,共摆了三桌子。年长的、辈份高的坐中间,我和十哥、十三弟、三姐、四妹就坐在左侧一桌,右侧是媳妇、姑姑、未成年的小孩子。没有刻意的安排,每个人似乎都是按着自己的辈份、年龄找到对应的位置,这就是风俗人情。
我们这一屋,算起来也有50、60人,今晚这三桌坐得都很宽松,5、6、7人一桌子。原因除了不是周末假期,好多都在外面读书、工作、生活。小的不能回来,夫妻一方就要有一人在外面照顾起居;半天车程的人,只能发声祝福。平常的日子,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实在不易。
我们这一桌,年龄基本相近,大多是上班一族,长年在繁华的水泥森林里孤军奋战、在机械的职场里奔波劳累,为可怜的碎银卑躬屈膝,聊起的话题自然相近、投机。聊上班的不易,聊子女的教育成长,聊我们年近半百的趋势,聊饮食与健康。同样的岁月相近的经历,氛围就很融洽。
今夜,我们在露天的小宴会里,说着家长里短,岁月有痕,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温暖了风冷的酒杯,沸腾有温度的血缘交流。估计在以后一段很长段时间里,我不会再犹豫这是一姑还是十姑,也不会感到亲情的陌生和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