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上的数字不停地跳动着。
女人咬了咬鲜红的嘴唇：不能迟到，一旦迟到计划就可能失败。
瓢泼大雨如一只被激怒的困兽在袭击着这个城市，雨柱落在地面上都带着怨恨的情绪。廊下的女人不由往里退了两步。她一身浅杏色的蕾丝长裙在夜幕中分外耀眼。
即使加价，还是没有车子接单。女人看了一眼时间。她想起之前同事推荐过的一个打车App，说虽然价格高一些，但车难打的时候能约到车。好像叫“孟女专车”，一个车轮的标志。
当黑色车子驶入医院后巷的时候，女人松了口气。
“您好，请上车！” 车厢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带情绪的起伏，显然是事先录好的客服录音。
“喜乐饭店。”女人还没来得及拉车门，门便砰地一声应声合上了。
不过是夏末初秋的天气，但她却总是觉得冷。宿醉了几日，头有些发胀，她甚至想不起前天是如何回得家。她又深吸了几口气，握紧了手包。刀子是她精心挑选的，下午又用磨刀石做了加工。
突然一阵热风从前座吹来。司机打开了空调。女人感激地望了一眼，这才发现副驾上还坐了一个小女孩。红黑格子连衣裙，齐肩的中长发，齐刘海，吃着一根电光蓝的棒棒糖。
吧唧吧唧。
司机不悦地瞟了一眼女孩。女孩并不在意。女人也没有心思深究这违反规定的载客作法。
“喜乐饭店到了。”司机停了车。
“如果你愿意，可以预约了来接你。”女孩突然回过头，眼角带着笑意，嘴唇被糖染了层淡淡的蓝色。
“不用，谢谢。”
要是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就不会这么问了，女人心想。
宴会厅门口摆了大幅的结婚照，他和她依偎在一起，笑容灿烂。女人望着照片，心像被刀片剐了一下。
她转而研究起边上的座位图。她必须找一个靠近舞台的位置，最好不要离出口太远。她很快锁定了目标：可以混在新娘的同事里。
“恭喜啊！你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谢谢！谢谢！”
女人听到熟悉而刺耳的声音，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她斜眼望去，只见那个中年女人——他的母亲——红光满面地接受着宾客们的祝福，如同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
谁能想象她挑剔时的嘴脸呢？
“你老家在哪里？”
“父母什么工作？退休了么？”
“你回家坐什么车？火车能直达吗？”
“并不是我这个人要求高，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她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气定神闲，要让大家都明白她的通情达理。如果她再不理解，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女人看他母亲随着人流朝这里漫步踱来，急忙一闪进了宴会厅，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大厅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新人的合照。
她记得他是不爱拍照的，每次她举起手机，他就一下子躲到一旁。但她就是喜欢他内向的个性，事事都听她的主意。后来她才发现他也事事都听从妈妈的安排。
大厅里几个熊孩子窜来窜去，淘气地钻桌子打闹，她坐的桌子时不时地震动一下。
她想起他们也曾有一个孩子，还未来到这世上就被他们残忍地扼杀了。她从来没对一个人这样失望过。但当她看到他在医院走廊上哭得比她还要伤心的时候，便原谅了他。
说来奇怪，每次她原谅他的时候，她仿佛能看到一团白茫茫的模糊影子从身体里升腾起来，然后一阵风吹来就消散了。
那是她的魂魄吗？她呆呆地想。
这次她不再原谅他了，她空洞的身体已经干涸得再飘不出影子来了。
“你怎么会…？！”听到这个声音，女人暗恼自己的失策。她迟疑地回过头，果然看到阿成熟悉的脸庞。她忘了老乡阿成也是他的朋友。
震惊、悲伤、不解和愤怒，几种情绪在阿成的脸上争夺着控制权，他的眼眶湿润了。
“阿成，我...”在她最失意的时候也只有阿成还愿意照顾她，而她现在辜负了他的好意。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手包顺着裙摆滑落在地面上，被一个眼尖的冒失小鬼拾起来。一群孩子围上来，将亮闪闪的手包争来抢去。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拨弄着搭扣。
“不能打开！！”她大喊一声，冲上前一把夺过包。
周围宾客好奇的目光快速聚焦过来。男孩得了鼓励，扯开嗓门大哭起来。
女人脸色煞白，恨不得立即遁地而去。她慌慌张张地冲出宴会厅，顺势躲进了楼梯间。
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她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打开包，刀子的寒光印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还真是没用啊，她苦涩地笑着。
她又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缓缓起身准备下楼，忽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推门进来，便心虚地躲在了楼上。
“改口红包我警告你必须是我跟你说的数！”进来的女人声音尖锐，如她藏起的刀刃。“这场婚礼我一直在妥协！你要知道我闺蜜结婚穿的都是什么价位的婚纱，她们一双婚鞋要花多少钱......你什么意思？.......我这还不都是在给你家撑面子吗？！......”
她望着新娘的嘴一张一合，她的面庞竟慢慢和他妈妈的脸重合起来，最后变成一张巨大的脸，冲着她张开了大口。
一瞬间，过往与未来如潮水般向她涌过来。大浪扑面而过，她觉得疲惫至极又无比轻松，好像灵魂里最后一点点累赘的重量也被潮水冲刷走了。
咣当.......
刀子落地。
在新娘怔怔的目光下，她缓缓地踱步下楼。楼梯间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女人走出酒店大堂。雨已经停了。
黑色车子缓缓驶入大堂廊下，车门打开露出红衣女孩热情的笑脸。
“您好，请上车！” 录音声响起，女孩眨了眨眼。
女人机械地上了车，但她想不到要去哪里。司机没有多问，车子便驶出了酒店，很快奔驰在城市的公路上，这一刻她很感激司机的善解人意。
女人望着霓虹在车窗上流转，五光十色，就像那晚酒吧不停转动的彩灯。阿成婆婆妈妈的劝解声似乎就在耳旁，她不住地推开他挡上来的手，一个劲地往自己嘴里灌酒。出酒吧的时候，她的心情极好，整个人轻飘飘地仿佛踩在云端，紧接着被笼罩在一道突然出现的耀眼白光里…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再不走就要晚了。” 女人的思绪被打断，车子突然缓缓地停下，车门砰地自动打开。
“这是哪里？”女人抬起头，却发现司机和小女孩都已没了踪影。 她不安地下了车，夜风吹来，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面前是一片荒芜的旷野，远处茫茫夜雾中隐约有一条大河，女人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嘛。”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女人回头看到一个长发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红黑色格子连衣裙，嘴角有淡淡的蓝色。从她栗色的瞳仁里，她看到停尸房里自己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终于想起了一切！
夜雾在她的面前散去，河上一座石桥渐渐显现，上面若隐若现两个大字 —— 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