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川人是爱吃火锅的，朋友聚会的时候吃，同事升官的时候吃，摆脱单身狗的时候吃，开心的时候吃，伤心的时候也吃。

四川清油火锅比不得重庆牛油火锅辣，但四川的火锅里面会加许多的花椒。这点口味是别省的人吃不惯的。

小张就是那个吃不惯的外省人，所以每次火锅之前他都会点上一瓶52度的红星二锅头，美其名曰以辣制辣。

因为毕业各奔东西许久不见，我和小张，小王便在今年的国庆约在成都春熙路某家火锅店内。跟以前一样，小张一上桌就喊了一瓶红星二锅头。跟以前不一样，锅底都还没上，小张已经‘咚咚咚’喝下一半。

这种情况肯定是有心事的，但我和小王也没开口询问。毕竟当了四年室友，一来知道他的酒量，半斤白酒恐怕连让他微醺的资格都没有，二来知道他的脾气，除非主动开口，否则任你满清十大酷刑，也套不出他半点消息。

“我一个月前辞职了，打算来成都发展。”小张说。

我和小王没有开腔（说话）。

“我在宜宾待不下去了。”小张右手把在瓶子上，左手伸到后脑勺挠了挠头发。“现在宜宾好多单位都觉得我这个人人品有问题。”

一个故事能够得以述说，除了有主人公的叙述之外，总归是要有捧哏的人。光有酒光有故事不行，一定得要能及时反馈、及时询问的听众。

“怎么回事？”我说。

“我之前的公司，工作了一年，不肯跟我签劳动合同，不肯买社保，提成也没按照之前约定的给我，跟老板说了好几次，后来干脆不接我电话，一怒之下我就申请了劳动仲裁。”

（二）

小张今年23岁，2017年7月从理工大学毕业。因为酷爱饮酒，酒量酒品又都是上上佳。再三思索之下就去了酒都宜宾。原本是想进入五粮液，奈何刚毕业的大学生身无所长，自身专业又比较吃从业经验。与五粮液擦肩而过之后进入了宜宾的一家创业公司。

公司成立时间与小张的毕业时间相差无几。可以说小张连同老板在内的5个人，就是公司的核心元老。

小张在进入公司的时候，工资是1500块。

“其实我查过，宜宾最低工资标准是1750元。可当时我没进到五粮液，本来就有点灰心，再加上老板当时对我说的话触动了我，我就留下了。”可能是想把故事讲完，小张没有继续蛮横的‘对瓶吹’，而是把酒倒入了杯中。

小张屈肘平举起酒杯，然后慢慢转动手腕，就盯着酒杯中的小漩涡，仿佛故事在漩涡里面重新演绎。

“他跟我说，我是应届毕业生，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好在学习能力强。创业公司跟大公司不一样，大公司虽然工资高待遇好，但都是些让人混吃等死不具备挑战性的工作。创业公司虽然前期工资稍微低一点，但只要我踏实肯干，就能在创业公司学到很多东西，对我将来的成长是很有帮助的，年轻人刚出来不在乎的是能赚多少钱，在乎的是能学多少东西，他很相信我。”

“所以你就屁颠屁颠的接受了？”我问道。

“对啊，你也知道，刚出来嘛，我本来也抱着学习的心态，大学挣了点钱，不那么担心生活。所以就答应了。”

“然后呢？”

“然后就开始了一段坑爹的工作呗。”

火锅已经烧开，打油，打汤，就着火锅的烟雾缭绕，用筷子夹上一片放置于冰块上的毛肚，按入油锅中轻轻晃荡两下，约莫七八秒，蜷曲的毛肚夹着锅里的红油，再沾上刚调配的底料一下子送入嘴中。

（三）

小张的公司只有5个人，一个老板，即法人，一个财务，一个退伍军人，一个微信运营，还有小张这个市场营销。

“公司人少，老板不干事，财务呢制作分内事，那个退伍军人执行力强但确实很多东西不懂。所以大部分的工作就落在我和另一个同事身上。”

“难怪那段时间让你重聚召唤师峡谷，你老说没空。”小王是个法律专业的学生，还没毕业。最喜欢就是玩LOL。

“哪有时间啊，你别说晚上下班，我连周末都没有。”

“怎么会？你之前不是跟我们说周末双休，节假日按规定休息吗？”我拿起‘勇闯天涯’跟小张碰了下杯，“慢点喝啊，这时间还早着呢。”

“呵，双休？节假日？有个屁！”小张拿起白酒瓶子往桌上一拍。看得出他是生气的，因为本来嘈杂的火锅店瞬间就安静下来，邻桌的，对桌的客人都转过头望着我们这一桌。

“开始他说，我们公司是活动策划公司，性质比较特殊。周末比较忙所以改成周一周二休息，又说什么法定节假日正是赚钱的好时候，干脆就不休息，按照加班给大家计算。”

“那好像也行，只要钱到位，下不下班无所谓。”我说。

“等到下个月15号了，工资一分没变。我问他为啥，他说，公司效益不好，在坚持坚持。你知道毕竟还是在他手底下做事嘛，我不爽但也没有明着说。然后晚上他请公司吃了顿饭。每个人发了200块钱。”

小张有些忿忿不平，“他当时举杯敬大家，是这样说的‘这个月的利润就十万块钱，然后把你们工资一开，再添置点公司的物件，就剩这么万把块钱，当然，老板我不会苦着你们，哪怕少挣点，也要给你们福利，这个月给你们每人发200块的奖励。’”

“牛逼！”如果不是发生在我好友身上，我是想要结交这个老板的。毕竟我就经常因为脸皮薄而吃亏。

（四）

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我是不太认同这句话的。毕竟都是凡人，经历较为片面，总有选择失误或者考虑不周的情况。但我赞同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承受孤独。到现在为止，我是同情小张的遭遇但也理解老板行为的。

“其实这些都算了，如果真的能学得到东西，真的对我以后有帮助，或者哪怕老板人好，我认定他都可以，可是老板我RTM真不是个东西。”

我们四川人骨子里是泼辣的，生起气来各种脏话脱口而出，当然这也是方言的特性。

小张不是四川人，他来自于一个没有方言的城市。大学四年很少听到他问候别人母亲，所以他骂人时，我和小王只能附和“对，真TM不是东西！ ”

“杨哥，那次我借你钱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说。

“那次交通事故，是我和老板一起出去采购，他让我开的车，然后不是撞到个摩托嘛。他给我来了一句，你开车太不稳了，这次就算个教训，我买了保险的，后期会赔付，但钱你得先垫。”

这事情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小张当时打电话给我，说撞到个摩托需要1万块。我问了详细情况，便把钱转了过去。

当时坐在车上的有三个人，老板，小张，和那个退伍军人。车子停在路中央打算掉头，小张没注意，迎面而来一辆摩托车，因为是第一次遭受事故，小张有点吓懵了的意思。

紧接着的一系列，包括交警，救护车，以及保险公司，都是由老板电话沟通。最后的结果，就是小车全责。

把伤者送进医院以后，老板说这边不能耽误工作上的事情，让小张尽快解决，反正有保险公司后期赔付。

于是便有了找我借钱的事情。

当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在后续，还发生过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保险赔付下来之后，老板扣了我500块钱，说是这几天耽误时间的一个惩罚，也是给我一个教训。MD，那个月我拢共就1000块钱了。”

（五）

分不清是情绪让他脸红，还是火锅，又或者是脚边已经空荡了的二锅头瓶子。

“等等，这些吧，我听懂了，你这一年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你离职是因为这个，那你之前说什么，没办法待在宜宾是为什么？”

火锅已经快清空锅底。酒也只剩下两瓶，心急的我由不得小张慢悠悠的叙述故事的始末。

“我刚进公司，就说三个月买社保，半年的时候我问过一次，他说再等等。说什么公司收益还不够高，大家努力一下，今年破百万，明年就给大家买社保。我插嘴问了一句，那有一金吗？”

“他怎么说？”

“没有，小张你要发表意见以后不要在开会的时候，可以私聊我，一点规矩都不懂吗？”小张粗着声音模仿。“你这个月扣100块钱，以儆效尤。”

“接着那一个月，反正各种摩擦，也不知道他察觉我要走还是怎样，反正工作安排少了。月末我给他提交了辞职申请。”

我们加快故事的进度。

小张离职一个月以后，没有工资到账。打过去的第一个电话，老板说突然离职，扣发一个月工资。

小张是不太懂劳动法的，所以就联系了小王这个法学专业的学生。

“你完全可以申请劳动仲裁，让他补发工资。同时建立了超过一个月的劳动关系，就必须签订劳动合同。你可以申请让他补缴社保，而且这种情况是可以申请双倍工资的赔偿。”

我从来没有想过，偌大的一个城市，竟然会排挤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老板除了创业公司之外还是宜宾当地一家连锁健身房的股东。健身房三教九流，人脉的确很广。

小张工作的圈子很小，直接结果就是，小张找了许多家公司，都认识曾经的老板，那些公司的经理自然只会相信那个事业有成二次创业的老板，而不是相信这个与社会无益的穷学生。

仲裁之后小张接到过一次老板的电话，“你TM真的是个白眼狼。平时我对你不好吗？你刚毕业就给你工作，还交托许多重要工作给你。平时公司一起出去吃饭，考虑到大家工资不高，我让你们给过钱？你在我这儿，学了这么多东西，转眼就忘了？不签合同，不交社保工作之前我没跟你说过？自己答应同意了的事，怎么跟放屁一样！狗东西！白眼狼！”

男人热泪盈眶有两个原因，一是幸福，二是委屈。小张是第二种。

我问过小张，那你恨吗？

他告诉我，书上说了，莫欺少年穷。

写这篇文章的前一个小时我与小张通过电话，以下为小张自述，词语略有删改。

我只是想要回我应得的，并且揭发这种不签劳动合同不交社保，光知道画饼骗应届生的公司，我申请劳动仲裁的确是为了钱，但都是我付出过应得的。我不知道那些批评我指责我的人是不是都很富裕，反正对于刚出来的我来说，一万块挺多的。明明是他违法在先，没人说他，反倒是成了我的错。我知道宜宾很大，不会影响我发展，可我不想再待在宜宾了，因为或多或少都会接触到老板认识的人，他们都会给我打上‘白眼狼’的标签。我没有办法，他有钱我穷学生，惹不起就躲呗。我想过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包括他对我说的所有的话，我觉得大学刚毕业，没有经验所以工资低，没有经验所以要去学习，在公司运转不周的情况下身兼多职，公司临时有任务要求周末或者晚上加班，这些其实都没问题。可它有一个前提。我的时间、能力、付出，总要为了一个什么目标，它可以是看得见的前途发展，比如职位的提升；也可以是俗气但必不可少的金钱，比如工资上涨。但如果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味的强调付出，强调把公司当作家庭，这跟白嫖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