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读完习未和盛重梁先生编著的《她比烟花寂寞 张爱玲》一书。这是我第一次读张爱玲的传记,不甚唏嘘。
读张爱玲的文章却早得多,是一本她的小说合集,我从一个大学学姐宿舍里借出来的。那位学姐大概也很喜欢她,在小说的空白处,学姐用圆珠笔写了不少感想。学姐人很漂亮,在学校里就有一个男朋友,毕业后就结了婚,生孩子也早。2015年年中我们在另一个校友儿子的周岁宴上见面,她的孩子已经快10岁了,她却几乎还是原来校园里青春貌美的身材和面容。当时我就想,这个学姐是不是接受了张爱玲“成名要趁早”的观念并活用在自己的生活里,所以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比同龄人要早了三五年?这话我未向学姐求证,即使问了,也未见得有答案吧,很多影响也许本身就是潜移默化的,真要较真了,反倒也就没意思了。
仔细想来,除了这一句“出名要趁早”,还有好些个句子,都如同语录一般,深刻的印在我的脑海中。今天读完了她的传记,再去琢磨这些句子,脑海中的那些文字都厚重起来,那些藏在文字背后的生活经历,一点一点在我的眼前幻化开来,连接成她孤独的一生。
我愿意用“孤独”而非书名中所说的“寂寞”。在我看来,这二者是截然不同的。孤独的背后是自我选择和自我成全,是自主自愿的行为;而寂寞多半是不得已的,是被动的,透着一股不甘愿和委屈。张爱玲是孤独的,但绝不是寂寞的。她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在自己的精神信仰里,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孤独的活着,把丰富和热闹留在了作品里。
她说“出名要趁早呀!来的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这大概多少反映了她对童年处境的渴望逃离。父母亲感情不和,让她没有享受到家庭的关爱,继母的到来更让她自尊心受挫。她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最好可以自食其力,穿自己想穿的漂亮衣服,念自己想念的书。她揣着这样的愿望默默努力,并最终得偿所愿——在刚刚20岁出头的年纪,就开始在文化界暂露头角,她开始因为文章发表享受内心的欢愉,并被大家称为“早慧的女子”。
张爱玲有很多关于爱情的经典词句。比如“我是一朵不开花的花,尚未学会绽放,就已学会凋零。见了他,她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初读到这句话的我当时还未谈过恋爱,还不知道女生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会如何看轻自己甚至忘记自己,但这“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却一语击中我年轻的心脏,让我觉得疼痛。现在看来,当时的她与之所以萌发对胡兰成的情感,完全是胡兰成主动的追求和好几天接连来上门聊天的结果。她素来喜欢安静,现在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有才华、口才极好的男人,还是一个对于男女感情信手拈来的“老江湖”,她如何能够拒绝?这个男人风流倜傥,在跟张爱玲要好的同时,风流不断,要不是原配妻子不能忍受,主动提出离婚,估计他从未想过要娶张爱玲吧?但处在爱里面的张爱玲,盼着自己会是这个男人的归宿,盼着这个男人能像他在婚书里写下的那样,许她一个“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哪里会预料到后来出现的种种不安稳?
胡兰成的身边总有其他的女子。风流成性的他不仅与活泼漂亮的小护士交好,甚至在逃亡途中还跟偶遇的守寡姨太太黏在一起。他毫不避讳这些,甚至把这些艳事当作谈资讲给张爱玲听。她终于选择离开,收到胡兰成的书信也再不回应。她那一句洞察男性的“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染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大概就跟这一段与胡兰成的凄凉爱情有关。
婚姻没有给她想要的安稳,但写作可以。她不喜欢热闹,不喜欢应酬,对于生活上的接人待物都表现得很愚笨。但在写文章、写电影、改编剧本和广播剧等方面却得心应手。那些稿酬成了她独居岁月里的生活来源,甚至成为她晚年与赖雅结婚后的家庭经济来源。这个比她年长30岁的男人,晚年很依赖她,又接二连三被疾病所扰,张爱玲不愿麻烦别人,也无力支付额外的看护费,所以一边写作一边独自照顾他,直至他离世。
晚年的张爱玲居住在国外,生活更简单了。当她的作品在国内大热的时候,国外却没有给予她同样的热评。她没有太多经济来源,需要经常搬家,找更安静和更便宜的房子租住。她选的房子不需要家具,连书桌也没有。她坐在地上写作,拿纸箱子当书桌。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房子要整洁,不要有虱子。她还喜欢用一次性用品,比如一次性拖鞋和餐具等,这样她搬起家来方便,也没有什么家当,唯一的家当就是那些手稿。她远离她的粉丝们,她只要清净,连出门倒垃圾也是赶快出去,赶紧进门。她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不知道这一句是不是来自于她晚年租房时常常需要跟虱子和蚊虫作斗争的艰难生活。
书中说,1995年9月张爱玲辞世。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和她曾经在同一个时代生活过。我15年前读她的文字,看那些透着古典气息的文字,看她穿着收腰旗袍的照片,以为她离我很遥远。现在知道了这个,反倒更悲伤起来。她躺在床上,孤独但安静的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之前她已经把所有的重要证件、信件都整理好了,连遗嘱都早早交付给她的一个朋友。这可能是她唯一不得已需要麻烦别人的事。童年时没有得到的来自家庭和父母的爱,少年时的特立独行,中年时低到尘埃里却依然没有得到的现世安稳,以及晚年时的颠沛艰辛都在那一刻与世界告别。
张爱玲说过,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我每次读到,总觉得这话里有一股不那么容易亲近的气质,现在明白了,这就是孤独。哪怕是面对渴望的人,她内心的孤独也依然是存在的。是孤独成就了她,让她成为了文学的巨匠;也是孤独带走了她,她的骨灰永远留在了太平洋。愿海洋给她安稳,还她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