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一个欢快的吉普赛舞者,
又像被阿里阿德涅的线团牵着,
走进了一座丰饶曲折的地下迷宫。
我永远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这个迷宫将通向何处。
唯一明确的是,
它是麦芒和番薯的颜色,
与童年和故乡连着。
———— The House on Mango Street
(一)
“滴——”
记忆里白皙水嫩的寸头小男童,一手揪着匹诺曹的鼻子就冲上了20路公交。嘴角粘着豆沙的家伙那刻拥有世界般的眼神,愣是惊呆了半个车厢的大孩子,尤其是他手里粉蓝色的巴啦啦魔仙棒,骄傲一挥而传出的提示音。
神奇得就像小时候的我粉嫩笨拙地背着方形儿童书包,头脑放空地跑跳前行。一头撞上一百五十年老银杏,满脸青苔和碎屑状的树皮,涨红了小脸憋了半天气,猛的退后一步惊呼“好强的结界!”,然后在小朋友们的哄笑声中还不忘猫着腰学李小狼逃去。
直到后来的后来有一天夜里,回忆让我在关中平原的月光下呆若木鸡——童年的人们时而扑地打滚,时而飞檐走壁,任何哲学家都不能摈弃的好奇胀满小小身躯。缺角的凹面镜烧着的纸片飘进石头堆里摔成灰烬,拿着小钢尺丈量蚂蚁腿的我,蜷趴在地上像只虾米。和疯癫童趣的好丽友趁着假期返校,拿初代pod拍摄神夏第二季末尾的苦情戏。一颗星的乒乓球被玩出七种花样,间隔1.5米的桌椅被用作较量球技的道具。体育课在沙堆玩闹,装点好被挖掘的陷阱,而下一刻却全体抢救被深坑咬住的短腿,堵住十岁小孩恼怒时撕扯的嗓音。高低年级课余时间一较高低的武器,是墙报专用的彩色粉笔和用英语周报折成的纸飞机,还有那两年一遇鹅毛满天的冬日里,百八十个小手掌捏造的雪球释放出的洪荒之力。
除此之外,那时的我们还拥有令家长头疼欲裂的创造力。一直以为天线宝宝的碟片和少儿频道节目一样一次只能看一集,庞中华字帖的凹陷笔迹让我稚嫩的思绪断断续续。软磨硬泡祈求母亲放我和伙伴一起穿上轮滑鞋,跑到烟花绚烂的澄湖公园里炫技,较量一番霓虹璀璨的音乐喷泉旁热情似火的亲子拉丁。
不再沉迷于红果果绿泡泡小鹿月亮金龟子之类的家庭组团犯二节目游戏,欢天喜地七仙女总是比奇奇颗颗历险记有吸引力,因为爸爸瓷罐木盒里的七彩玛瑙石可以由我发挥假想的魔力,花纹复古边角流苏的窗帘成为公主的长裙。为了迎合我豪气冲天的设定,权倾朝野群臣参拜的竟是乳臭未干的小妖女,因为黑塑料袋套头的装束无疑可以扮演石姬。嘟囔着出处不明的神秘咒语,披着藏在橱柜里妈妈的绸质丝巾,扮演反派满足不可一世的表演欲。
其实打闹之余也会故作淡定地留意,喜欢的男孩眉目清秀举止暖心,他后背的卡其双肩包上趴满晴日和煦的淡金。某个挂着咸鸭蛋黄般夕阳的傍晚,天桥下上演了令小女孩怦然心动的独幕剧。那是他攥紧单薄T恤的一角,害羞地说为了赶上4路公交需要我借一枚硬币,脸上色泽温润的红晕像极了元旦联欢末尾抹上的草莓奶油点心,但我还是耿直地补充道我不喜欢年份过期金属制品。第二天在考生依次上讲台放书包的精妙时机,他微笑着把刻着2014地小圆块塞进了我乱七八糟的文具袋空隙,真是巧得可以,因为物理考试中电磁感应综合答题的秘密神技,就是描画带电粒子的运动轨迹时要利用小圆币。
年少爱慕散发的香甜气息引人回忆,直到枯黄的树叶穿插进发丝的间隙,西北干燥的风才把我的思绪吹回江南小镇湿润的冬季。挑明在阿多尼斯的散文诗里,忍受暮年的那股力量为什么是童年的回忆。
(二)
“滴”的魔力不过是小男孩十七岁的哥哥,我那脑洞奇清的技术宅小可爱同窗兄弟,把切割下来的学生卡芯片安放在魔法棒的外壳里。大概是过于习惯这个世界的分毫点滴,空气里游走纷飞的童趣才成为了大人眼中充当背景的小透明,使得被条框禁锢的人们看不到妙计乔装后的活力,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地感慨叹息。
而在开始学会独自忧虑的大学生活里,每个学期都有令人迷惑抓狂的遭遇。以洪水袭卷般夸张紧凑的作息作为学期的起始,又以生活趋于安逸慵懒而怅然收梢。每个周期最开始张牙舞爪的热情被劳累和疲倦磨得不成样子,但又在下一个启动子故态复萌,轮回往复好似朝夕。
在无数消极和纠缠不清的时日里,青涩单纯的时光被畏怯和哀伤咬噬吞隐,笃信的事物遭受质疑,爱情的甜蜜在忙碌的作息中销声匿迹;憧憬的未来模糊隐去,保研到跨考再到无奈地握起闲置许久的自动铅笔。
方格稿纸上游走的笔尖,像是在临摹少年生活的轨迹。几道横线划去工整潦草随意切换的字迹,就像对腻在一起的时光的绝情否定。就是在和你一同来到西安的第一个秋冬之季,我们戴着防霾口罩,过滤因中度污染而质地厚重的空气。兴庆宫公园像是老年人活动中心,飒爽的凉意卷着湖边的吹弹拉奏和戏腔小曲;淋着大雁塔的喷泉雨,笑着说无论高度还是表演都比不上秋水广场的落霞与孤舞齐飞的大气。直到我在高铁站进站口猛地回头冲你眨眼睛,你清秀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然后的然后,有一天满是怒气。
事实偶尔会令人不寒而栗,似乎有些人的出现,温暖人心却又伴随着隐约的寒意;主观快乐的背后,总会出现中伤他人的闲言碎语。我自以为是的忍耐与关心,都是你批判我不真诚的理论依据;周期性的争执与挑衅里,恶人先告状成为你对付我的战术要领。长久以来形成的是非准则与忍耐底线逐渐开始拉扯不清,不可避免地被周遭事物反复刷新脑容量和接受能力。
不堪重负的委屈润湿睫毛打湿粉底、只可惜我傲气冲天的公主心理,像九级言情里那样害得我颜面扫地,而那个陌生城市里吹过的不曾见面的晚风,舔干脸颊上微咸的泪水,或许还携卷来几颗儿时粘在鼻头的灰尘粒。原来啊,青春期躁动只会带来浓郁的傻气,还不如把Candy Monster和糖果罐子买回来安慰灰头土脸的自己,毕竟那股微弱却奇妙的糖浆气息,能在天真烂漫的小世界里燃起第二代的甜腻童趣。
(三)
为了使大学时代的狂躁得以中和平息,我引导自己无数次沉沦于The Mango Street 混血散文集的诗情画意,不让自己像Little Prince中的大人那般刻板无情。我在桑德拉灵动活泼、诙谐机智的诗性中恍若隔世般怅然迷离,捕捉摇曳多姿的韶华光阴里那抹童真而明媚的颜彩,为抛弃玻璃心而积极活在在汹涌人潮的大无畏主义,找一个激动人心的灵魂论据。
沿着倾泻的月光逆流而上,我和我的思绪无所顾忌,无处不在的天空也趁着暗夜分给我一席之地。“很久很久以前...”月亮阿姨讲故事的时候还带着地球外的口音,有趣的腔调黏着语句在稀薄的空气里打着圈儿嬉戏。渲染着的快乐情绪把我领向故乡朴实生动的秘密,番薯紫红色外衣小心翼翼探出褐壤之地,孩子的睡眠伴着斑蝥的脚步踢踏拍打而成的进行曲。纷繁明艳的色彩饱满地融入家居装潢与纱帽襦裙,痴迷西点料理的母亲又在摇曳的烛光里,为西西里三色雪糕的半成品抹上一层黑加仑糖浆夹心。
甜腻尽头的苦涩泛上了相框边角的阴影,面对成长倍感不堪重负的我抚摸着它温润的质地,触感蜿蜒细腻,就像用桑德拉散文小诗装点过后的彩色泥泞。跟着年长的表姐用白纸蘸着秘制辣椒酱开辟美食天地,打败了偷吃红烧肉后嘴唇外圈沾满的肥腻;晨起后迷糊间把秋裤充当围巾裹在了脖颈,275 度的四眼小囡在数学课上猛然掏出的不是眼镜盒而是空调遥控器。
而那时的我从未意识到暗藏在岁月峡谷里的秘密,十八年光阴就像是覆盖着暗影的小溪,在大自然平静白描中不时地传来温柔的叹息。篇幅短小的爱怜与忧伤令人沉醉着迷,多想摇身一变成为儿时的精灵,在五彩斑斓的魔法森林里重拾安身之地,就像芒果街上埃斯佩郎莎对梦中小屋的追寻。
可是在穿着粉色糖霜丝袜公主裙的双马尾表妹哭闹的游戏里,她还在跟我争抢仲夏的大雨里谁该来主宰美的变频空调遥控器——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