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亡

大清早，同事给我打电话，说是昨晚母亲去世，让我帮忙开个死亡证明——我在医院负责这方面工作。

我要来了同事母亲的身份证，一项一项地登记着。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地狱判官一般，我寥寥几笔落下，一个活生生的人便从这个世界上一笔勾销了。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姥爷。

姥爷前几日因为总感觉胃部发胀、饮食不好而去医院住院，那天是我开车送他去的，我们扶着他，尚能走路。

结果，没想住院后便一卧不起，两天后入院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找我们谈话，说姥爷得的是癌症，这道坎儿可能过不去了。

我回忆起了很多与姥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都是些珍贵的回忆，也是姥爷存在于世的明证，但它们现在已经成为历史，成为文字和记忆，有一天姥爷、我们都会这样，只是纸上的一串符号或者大脑皮层中的一道小小的沟壑。

二、生命

我常想，生命也许是一个人最珍贵、最不想失去的东西，但惟独它又是从出生便注定会必然失去。

当然，也许正因为它必然会失去，所以才如此珍贵。

这又成了一个哲学问题。

对一个人来说，生命无疑是伟大的。

但生命又是渺小的。

这是1990年，旅行者1号于距地球64亿公里处最后一次回望母星，拍摄下这张照片。

卡尔·萨根曾对着这幅照片感叹道：“我们成功地拍摄了这张照片，细心再看，你会看见一个小点。再看看那个光点，它就在这里。那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一切。你所爱的每一个人，认识的每一个人，听说过的每一个人，曾经有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它上面度过了一生。我们历史上的所有欢乐和痛苦，千万种言之凿凿的宗教、意识形态和经济学说，所有猎人与强盗，英雄与懦夫、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国王与农夫、年轻情侣、母亲与父亲、满怀希望的孩子、发明家和探险家、德高望重的教师、腐败的政客，所有 ‘超级明星’，所有 ‘最高领袖’，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圣人与罪犯，都住在这里——一粒悬浮在阳光中的微尘。”

如此浩渺的宇宙中，我们——不仅仅是我们个人，甚至我们生活的家园都是如此的渺小。我们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就如在大海中投下了一颗鱼卵，从生到亡，激不起一点波澜。甚至我们所谓人类整个的历史在这个宇宙中都是一粒微尘，我们个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终有一天，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没有人记得有人类出现过，没有人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蔚蓝的星球，那里曾有过无数的生命以及生命间无数的故事。

就如人类死亡一样，地球也是有寿限的，它会死亡，它一旦死亡，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彻底没了。

很多时候，我有一种错觉：世界是我所体验到的世界。那等我死后，我体验不到任何东西，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死亡将我一生所坚守的信念打翻——这个世界不在是我的，我彻底失去了它。

三、失去

人一生都在练习失去，为最后终极的失去做准备。

失恋时、亲人去世时，无论多么炙热的爱也无法挽留对方，我们伤心欲绝，开始体会到失去，并练习失去，那便是收获。

然后，盛装以待那命运的一刻。

我想我的姥爷还没有准备好，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慌张。

他害怕失去这个世界，就像我们害怕失去他一样。只是，我们失去的只是他一个人，而他失去的是我们所有的人，还有所有的一切。

他会跌入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虚无和混沌的黑暗，就如孕育在子宫中一样，也像宇宙之初的模样。《星际穿越》中，男主误入了黑洞，那也许是从科学角度能想象出的最像死亡的感觉吧。

面对一片黑暗中，人会害怕，就像小时候一样。

人类是会思考，他一定会害怕失去这个世界，会思考生命和死亡。那么一只狗，一只虫子，或者一株小草，他们会如何面对死亡呢？是否也会感到痛苦呢？是否也会未将死的生命而不安呢？

四、来生

关于来生有很多的传言，但是否真的有呢？从目前唯物论的角度来看，是没有的。但谁也没有死后复生，所以，谁也不能证实死后就是没有来生。

这种不确定感在一定程度上会带来期望，让人期望死后真的会有来生，而这种期望也会缓解对死亡的恐惧。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很多人，甚至一些资深的唯物论者到了生命将止的时候会选择信仰宗教，我猜想他们可能并不是真的去信仰宗教，而是信仰宗教中关于生命轮回的理论。

就像我们深信唯物论时会害怕死亡一样，当你深信生命会轮回的时候，你会欣然地接受死亡，期待向死而生——真正的向死而生。

小沈阳说：“眼一闭一睁，一天就没了；眼一闭不睁，一辈子就没了。”

实际上，很多人确实是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常想，当你睡觉闭上眼睛并意识游离之后，如何去确保你真的会醒过来？

另一方面，当你死亡闭上眼睛并意识游离之后，如何去确保你真的醒不过来？

而无论是睡觉还是死亡，当你再次醒来时，如何去证实眼前的这个世界还是你闭眼前的那个世界呢？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的这一经典哲学理论似乎进一步模糊了死亡和睡觉的界限。

死亡会是一个漫长的睡眠吗？会不会有一天真的会再次醒来——无论以什么方式？那时我们会怎么样？

当然，无论怎么样，单是想着会醒来就足以让人兴奋，兴奋得忘记对死亡的恐惧。

曾特别喜欢一句话：“我于昨晚去世，走时心如止水。我于今早重生，来时心怀暖阳。 ​​​​”

我渴望前者，更渴望后者，全身心、无上地渴望后者是真的。但，无论它是不是真的，这种渴望确实会让前者变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