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现实被迷雾笼罩,当前方的道路未知而危险重重。人往往便会迷茫而敏感,进而做出与平常不同的反应。
这个荒草掩盖的地方其实并不脏,可以看出有人时不时地整理。
在这并不大的方寸之地,陆少游打开装着异石的盒子,那些发着光的异石没有了阻挡,变得更加夺目。
“楚河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蜀羽微席地而坐,凉凉的岩石透过衣服戳了戳他后背。像顽皮的孩子小小的恶作剧。
“这个地方其实挺好的。”陆少游也坐下,向后靠着洞壁。
皆说相由心生,但蜀羽微眼前这个一脸听话乖巧的人,却也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绝之人。
“尚远道是凛救回来的。”开门见山,陆少游没有做任何铺垫地说,“尚远道死了的话很多事很好解决。”
陆少游平静地说出草菅人命的话不是一次两次,但蜀羽微总是听得心里发毛。
“如果没有你的同意,凛也救不回尚远道。”蜀羽微说。
“凛之所以会想杀尚远道,也是因为我。”陆少游坦然承认。
“你是不是算准了凛不会杀尚远道?”蜀羽微眯着眼睛问陆少游。
“可能是。”陆少游侧了侧头。蜀羽微见过的人不少。无论是因为出身还是因为经历,他有许多人比不上的阅人经验。但对于陆少游,他能感觉到来自陆少游的危险,却也能感觉到这危险笼罩之下异常的真挚。矛盾而真实。
“或者,应该是——我知道他会找尚远道。”陆少游转头看着洞壁,“蜀大人,陆少游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哪有料事如神的本事。世事无常,陆少游也好,陆家也好,都不过是随着大流沉沉浮浮地走着而已。”
“我分不清你话里的真假。”蜀羽微摇头,“你不止一次地表现出想要‘坦诚’,但我也不止一次地知道你的不坦诚。”深吸一口气,“在我任期之内,楚河终究是我管辖。陆家自开国而来护此间安稳,劳苦功高。蜀羽微本是不足一提的人物,但如今既然承圣恩担任楚河令一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楚河之内,若有不平之事,大可跟我说。蜀羽微自会寻一个公道。”
“曾经有一位大人也如大人您这般。”陆少游从身边的盒子里拿起一块异石,异石幽幽的光芒透过他的指缝,宛如陆少游手中握着一团流光,“后来,这位大人被冠上‘逆臣’之名,被我斩杀于北山不归崖,蜀大人。”陆少游抬起头,异石的幽光自下而上地包围着他,“三番四次地试探你的是我,一路拉你入局的是我,最后,如果大人跟那位大人落得一个下场,杀你的可能还是我……”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蜀羽微伸手,盖住了陆少游手上异石的光芒,“我问你,你是不是要我帮忙?”看着陆少游的眼睛,“你只需回答,是亦或不是。”
一个初来乍到的所谓楚河令,此时在问一个久居楚河的大家之主,是不是要帮忙。
“是。”陆少游抬头看着蜀羽微,在异石的幽光里,陆少游的双眼反射着淡淡流光,“陆少游想请大人查明‘逆臣尚乐’的事情。忠臣逆贼,都不应该被草草掩去。逆贼当诛,忠臣也必不可让他蒙冤。”放下手中异石,向蜀羽微缓缓行礼,“草民陆少游,谢过蜀大人。”
人间界,人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交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相互算计。于是,人间界形成了一个个的修罗场,众生煎熬其中。有迫不得已,也有老谋深算,众生皆苦,步履蹒跚地行走在人间界。而有的人迎着狂风骤雨,举起火把,成为周围人依托的星辰,负重逆行。
人们把一切压注在逆行者身上,称呼他们为:希望。
“陆府主人言重了。”蜀羽微扶起陆少游。他一直称呼陆府为陆家,他知道这个家族的厉害。但他也知道,这个家族既然可以有强大的凝聚力,那么,这个家族也就会有过人的“好”。这样,才会让人愿意为之拼上性命。
“别走啦,你走不出去的。”一片漆黑之中,蒹葭打了个哈欠。
“说!”蒋林的鞭子抵着蒹葭脖子,“蜀羽微和陆少游在哪!”
“秘密之地啊。”蒹葭瞟了一眼蒋林的鞭子,“先和你说了啊,把我弄死了你就永远出不去了。”
“哼。”蒋林冷哼一声,一扬鞭,漆黑的空间被割裂出一道划痕,但很快,那道划痕又被周围的漆黑吞噬。蒋林皱了皱眉头,抬手又是一鞭子。这次的裂缝,也是很快就被再次吞噬。
“啧啧啧,这鞭子落在你手里可惜了。”蒹葭拿起鞭子的另一端,“两军相遇之时,鞭子并不是最适合的武器。但这鞭子,却胜过许许多多的凡人兵器。”
“你知道这鞭子?”
“我可是异人后裔,这鞭子可是与‘蜃镜’齐名的。”蒹葭看着蒋林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明明拿着无价宝却不自知的人。
蒋林挑挑眉。
“万物相生相克,存在的事物都会有克制的存在。”瞥了一眼蒋林,“估计你也只知道这鞭子厉害而不知为何厉害。”
“确实不知。”蒋林点头,“父亲只说让我好好练。”
“哈哈哈哈哈。”蒹葭笑了起来,“老将军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告诉你了你也未必能理解。不过,好在你听话,又勉强算是个好人,这鞭子也算认你这个主人。”
“什么认主人?”
“就是说,”蒹葭走前一步,拍了拍蒋林胸脯,“你是蒋家年轻一辈里面,被这鞭子承认的人。”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蒋林,蒹葭继续说,“你能拿得起这条鞭子,但你哥哥就拿不起。”
“不啊,哥能拿起。”蒋林耿直地回答。
“……”蒹葭似乎被一下子噎住,“你们是双生子?”
“我哥大我六年。”
“这鞭子你哥也用过?”
“用过啊。他教的我啊。”
“……”蒹葭蹲下身,再次拿起鞭子的另一端,细细看着。
“我明白了……”许久,蒹葭忽然说,“蒋林,这鞭子承认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你们整个蒋家。”站起身,“云尘开国时,跟着云尘开国皇帝南征北战的是陆弦音带领的陆府和猎鹰将军带领的云尘雄狮。而你们蒋家是猎鹰将军退隐之后才慢慢进入大家的视野。”
“是的。”蒋林点点头,“蒋家是被猎鹰将军所提拔,才得以替国主镇守云尘边关。”
“说得我有点羡慕你了。”蒹葭拿出蜃镜,“那条鞭子叫做‘观象’,观象如果在修炼之人手里,可以破除‘蜃镜’的幻境。我听说当年桃源乡异人叛乱之时,猎鹰将军便是请来修士,拿着观象破了异人一族的幻境。”
“后来这位修士成了观星阁的第一位阁主。”蒋林接上。
“小小。”蒹葭呢喃着那个人的名字,“能想出以‘人’作为‘钥匙’结成封印的,也只有她了。”看了看蒋林,“我解释给你听,人这种东西是很脆弱的,但传说中,‘人’是最接近‘神’的存在,而人的血脉通过繁衍,可以一代代地传承下去。也就是说,只要血脉不绝,封印就不会消失。比所有以强大力量结成的封印都好用。”
“陆府是个大家族,而且云尘的国君需要这个家族的力量。”蒋林接上,“这样的大家族比一般的人家更容易留下‘血脉’。”
“你也不笨啊。”蒹葭戏谑地看着蒋林,话锋一转,“说回观象。蜃镜承认一个主人,而观象却承认整个蒋家作为主人。这便是我羡慕你的地方。”向前一步,靠近蒋林,“如果蜃镜承认整个异人一族为主人,这天下,就得改姓了。”
蒹葭的声音不大,但她的野心,足够大。
“他们都在说驸马带人把陆府围了。”已发生的事,在不同立场的人嘴里以不同的立场说出来。
“是啊,不仅围了还没能搜出个所以然。”
“很多人想看驸马的笑话。”
“那就让他们有个笑话看。”
“驸马为何忽然与陆府联手?”
“因为这是你在意的家族。殿下,不是我忽然与陆府联手,而是,只有我成了这个家族最大的敌人,你所在意的这个家族才会更加安全。”
“是么。如此,多谢驸马好意了。”
“一出好戏,是需要观众的。”当陆少游走进房间时,有人翘着二郎腿,叼着糖葫芦坐在床上。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那当然。”在陆少游看来,眼前这个人在哪儿出现他都不会奇怪,“没人观看的,又叫什么一出好戏。”
“嘿嘿。”阿演咬了一口糖葫芦,“我不信你会跟驸马联手。”
“驸马也不过是因为公主所以才跟陆家联手。”
“我不喜欢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阿演带着戏谑地看着陆少游,“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好。”
“阿演,我是个正常人,我也不喜欢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陆少游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阿演面前,“但有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方便立场不同的人达到暂时的‘平衡’。”
“那是你的事了。”阿演笑了笑,“我是个看客,我啊,”拍了拍陆少游肩膀,“‘即是他,也不是他’。”
面对阿演莫名其妙的话,陆少游只是定定地看着阿演,然后一滑肩膀,滑开阿演放在肩膀上的手。
阿演笑笑,并没有太在意。向后一躺,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求蜀羽微给尚乐一个说法。”
“有些事,公诸于世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陆少游站起身,“我与父亲不同,我永远学不会他的隐忍。当然,我也不会有他的‘江湖义气’。”
“这是你的家事,”阿演摆摆手,“我没兴趣。不过,”坐起身,“在我看来,”咧嘴一笑,“你倒是个挺能忍的人。”
“那我当你在夸我了。”居高临下,陆少游俯视着阿演,他的眼眸垂下,嘴角带着笑意。一种让人觉得危机四伏的笑意。
“早啊小林林。”当晨曦撒入房间,蒋林一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的蜀羽微。
“我怎么回来的……”蒋林揉揉太阳穴。
“我不知道啊。我睁开眼我也在自己房间里了。”伸了个懒腰,“就好像做了场梦一样。”
“我给你们说个笑话。”忽然一个人推门而入,毫不客气地把蜀羽微挤到了一旁,坐下,“据说昨晚驸马围了陆府是跟陆少游联手的一出好戏。”
“你现在说驸马是陆少游的哥哥我都不觉得意外。”蜀羽微站起身,却被蒹葭一把又拉得坐下。
“一出好戏是需要观众的。”蒹葭扯着蜀羽微衣袖。
“我觉得我们挺适合当观众的。”蜀羽微扯了扯衣袖,但并不能把衣袖从蒹葭手里扯回来。
“演给我们看干什么?我们值得他们这样大费周章么?”
“不值得。”蜀羽微摇摇头。
“我们之外,还有需要陆府与驸马联手‘演戏’的其他人,”蒹葭凑近蜀羽微,“在楚河这个地方。”
“其实我在想。”面对凑近的蒹葭,蜀羽微并没有躲开,“究竟是陆家和驸马联手‘演戏’,还是他们中有一方是迫不得已,才有‘联手’的出现?”
“你想到了什么?”蒹葭眯了米眼。
“陆少游也说过驸马带人围了陆家。”蜀羽微摸摸下巴,“我只是在想,驸马和公主来楚河也有一段时间,陆家在这段时间里与公主驸马保持着‘平衡’。但由于尚远道,这个微妙的‘平衡’被打破。蒹葭,陆少游说驸马太过相信眼见为实,那么,我问你,陆家和驸马的所谓‘联手’,当中有没有你的力量?”
“有。”蒹葭嘴角上扬,“而且,昨晚陆少游跟你说的话,也是真的。”向后靠在床框上,“你猜得不错,他们中确实有一方是迫不得已。”
昨晚的月色并不明亮,那黑漆漆的夜里,有什么勾心斗角,在瞬息纠缠过招,然后又尘埃落定。
又变成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