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是李振华三年来第一次回家，从动车下来，顾不得欣赏小城多年来日新月异的变化，一头直直奔向汽车站，从滨海都市一路辗转，这是最后一段，当中巴车“呼呼”地跑过国道、省道，再钻进村道，像头扎实的老牛一样，盘旋在山腰，翻过山头，就到家了。

返乡的那班车是空的，李振华有些失望，不过却也熟练放好行李，找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等待，发车还要许久，催促是无效的，客不满，车不走。这班车他不是第一次坐了，自然对一切都了然，上一次坐这班车该是高中的时候吧？

那时候，李振华最盼望的是周六下午，学校放假，可以回家！更重要的是可以见到云姑娘，因为是同乡，李振华总能逮着同坐一班车的机会。云姑娘本名杨云，同学们都叫她云云，而“云姑娘”则是李振华在心里对她千呼万唤时发出的声音。所以，就姑且让我们称她作“云姑娘”吧。

高中伊始，在报名处，李振华正焦急地排着队，往前探着头，根据队伍的长度粗略估算着自己等待的时间，探头探得多了，排着前面的那个姑娘也就稍稍有些介意，不由得回过头来，秉着嘴巴，皱起眉间，抛出一个温和但是坚毅眼神，表示抱怨情绪。

刚一回头，李振华就愣住了：这姑娘好漂亮！这姑娘我见过！

“你……你不是杨云吗？”

“对！你是李振华，我还记得你！”说话的时候，笑意瞬间从整张粉红蔷薇一般的脸上荡漾开来。

真真是缘分！

原来，二人本是村里的同学，因为村办小学没有六年级，所以，后来李振华去了镇里，又在镇里念了初中，云姑娘家庭条件好些，六年级就来了城里，之后又在一所私立中学念了三年，初升高，两人竟然又考进同一所学校。

四年过去，虽然李振华脸上棱角已经突显出来，但女孩总比男孩成熟些，云姑娘更是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短暂的交流后，是漫长的无言，云姑娘转过身子继续静静地排着队，而李振华则焦急地盼望着脸上陡增的温度在这秋天“嗖嗖”的凉风里，赶快降下去。

风儿虽冷，但却不停地把云姑娘的秀发的味道缓缓送了过来，钻入皮肉，直抵心坎，青春里本就难以平静的心湖，更是被激起了千层巨浪。人生若只如初见，也是足够了。

（二）青春里的少男少女们

云姑娘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奶奶已经上了年纪，居住在镇上，所以每逢周末，云姑娘都要回去陪奶奶说说话、吃吃饭。正巧，为这二人后来的相遇，创造了机遇。

这天周六下午，李振华和一群同乡的玩伴们三三两两地往这车站的方向走。青春的心啊，懵懂而敏感，玩伴中间有男有女，但是大家都很默契地，小伙子们扎一堆，姑娘们聚一团，即使相互聊着天，也总得隔一个人。生性内向的李振华，今天却格外多话，走在人群的前头，引领着话题和前进的路线——他希望充当一个领导者。当然，云姑娘也在其中，否则李振华不一定会有这样积极的意愿和兴致。

上课的时间，坐在凉爽的教室里，漫长且煎熬，步行着赶车，走得久了，光润的额头上，都微微出着汗，却十分惬意，其实大家完全可以坐公交车前往车站，但是都心照不宣地说：“别等公交了，反正这离车站也不是太远，权当散散步步吧！”

就这样，慢慢悠悠地到了车站，真不巧，在他们上车后，正好满客，可以出发。李振华等到最后一个才上车，一看云姑娘边上已经坐了一个女伴。不由得让他十分失望。不过，幸好，云姑娘后面还空着一个位置。回过头来一想，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即使楚姑娘身边的位置的空着的，自己也不好意思坐上去，能够保持这样一种相对近的距离，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车子走了，风从窗子里钻进来，又一次为李振华送来了云姑娘秀发的飘香：谢谢你，风儿。

（三）小巷中欢快的步子

命运喜欢捉弄人，也喜欢成全人。

李振华九班，云姑娘八班，两人的班级挨在一起，遇到的机会多了，李振华总可以鼓足勇气问上云姑娘一句：“周末，要回家吗？”

“要啊，一起吧！”云姑娘的回答总是这样落落大方。

这样幸福的问答，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这次。云姑娘提前请了半天假，在周六上午一下课就准备回去。

而李振华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早在八班安插了“眼线”——小高。不过消息来得有点晚，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高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李振华不由得失望起来。当局者迷，局外者清。小高一个拳头直直地了捣过来：“你不会也请假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李振华赶紧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老师，我父亲今天上午从外地回来，能不能和您请天假？”

李振华最近一段时间学习很有起色，虽然主要是因为云姑娘成绩优异，但是在班主任并不知情，只认为，这是一个很上进的学生，他也明白，农村留守儿童十分普遍是情况，也就爽快的应允了。

饭都顾不得吃完，李振华跑回宿舍，胡乱收拾了一点东西，就往车站的方向跑。

幸好，云姑娘是慢慢悠悠地散着步子往车站赶，所以不一会，李振华就远远地瞧见了她。

李振华又面临了一个难题：该一种怎么样的方式，怎样的理由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心中思索了好久，眼见里车站越来越近，每浪费一米，今天睡前，都会在李振华的脑海里幻化成泅渡的距离。

有了！李振华突然一头扎进小巷里，撒丫子跑了起来，险些撞到了穿梭在小巷中的电动车。骑车的人不由得怒骂道：“哪来的冒失鬼，这是赶着投胎吗？”

他哪里知道，这脚丫子踩的，可是追逐爱情的道路，能不快吗？

在小巷口，探出头去，远远地张望，云姑娘，你可千万别走快了！一瞧，嘿，果然在！

赶紧把头转回来，两只手不断上下摩挲着胸口，大口大口呼着气，希望这样可以抚平一些喘息，以在云姑娘的眼里看来显得自然、巧合。

二，一，出！

  “嘿，好巧啊！你也回家吗？”见到李振华从巷子中突然窜了出来，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很乐于打上一声招呼。

  “家里有点事，我得早些回去，就请了假。”说话的时候，李振华看看一眼云姑娘的眼睛，这是漂亮的一对明眸，不过赶紧又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我也是，家里有点事，不过主要是因为，下午坐车人太多，现在去，省得等车、排队。”

“嗯，确实挺……挺心烦的。”说完这句话，李振华心里一万个后悔，早知道就该后面跟着就好了，路还挺长，我和她聊什么好呢？

见李振华不语，云姑娘倒是利落地起了个话题，皱起眉头，抱怨道：“数学好难啊，学不懂。”

这可是李振华的长项，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和云姑娘探讨起来。

突然间，云姑娘自然甩动的胳膊无意间轻轻拍打了一下李振华，这却让他有些不自然起来，连篇的浮想就这样在心里荡漾开来，云姑娘身上那少女特有的幽香，不断往他鼻子里送，往心眼里钻：要是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见他突然呆傻般不说话了，楚姑娘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你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李振华听到这话，赶紧把自己从臆想中拖拽出来：“没……没，我挺舒服的。”

（四）天空的彩云

像这样，偶遇的把戏，玩得多了，也就心知肚明了。

莎翁曾说：“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云姑娘又何尝不明白，面对这样一个阳光、上进的大男孩，心中又何尝不曾泛起涟漪，只不过，相较李振华，她更懂得把控而已。毕竟，云姑娘和父亲有约在先，不上大学，不谈恋爱。

这天，李振华又来问云姑娘：“这周末，回家吗？”

云姑娘这次的回答不像之前那般爽快，而是指了指天空的云：“你看，好美的云。”

远处，一群云朵在晴空下自在的飘荡着，温暖的阳光晒在云朵上，折射出绚丽的浅黄、芬芳的淡红，还微微泛着一片片紫蓝，涂抹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上，更显示出这云朵，这云儿，这云姑娘姣好的面容。

看着天空，云姑娘开口说道：“以后要是周五天空，像今天这样飘着彩云，我们就周六上午请假一起回家吧！”

“从这周开始！”李振华果断地抓住机会！

“好！”云姑娘这次的回答到时干脆起来，因为，她知道，天空的袅袅的彩云，是不多见的。

改约

天空的云朵再次展现出色彩斑斓的模样，是在一个多月后，可是这次，李振华却丝毫提不起兴致。

两人走在路上，李振华一反常态，一言不发，默默地走着，上车，车子启动，这是他们第一次紧挨着坐在一起，却没有说一句话。云姑娘虽然疑惑，却也并不说话：他想告诉我，自己会开口的。

车子在镇上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马上就要告别，李振华终于开口了：“今天，很谢谢你，陪我这么久，下次，我们换个约定信号吧？”

“什么信号？”

“至于是什么，我还没想好，我下次再告诉你吧。”说完，李振华同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云姑娘不停的回想着李振华的话，下次再告诉我，约定的信号？这，不久是说，到此为止吗？

原来，不久前的一个周末，李振华还没踏进家门，就远远地听见了父母争吵的声音。争吵很激烈，但是李振华早习以为常，父亲脾气火爆，母亲也是性情倔强，争吵不过是必然的结果。每逢这时，李振华都是一个人往山上跑，远远地避开。

可是这次，李振华突然想听听父母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争吵得面红耳赤，无休无止。

“你弟娶个儿媳妇，你包500过去，我们家有那么富裕吗？家里这点家当，全叫你送给了外室（娘家）。”这是李振华父亲斥责的声音。

“人家帮过我们多少，你去年做生意，东升（李振华的舅舅）一口气借了2万出来啊。”

“我回还给他的，这和你送钱是两码事。”

“你倒是还啊？整天就会瞎咧咧。”

……

听到这，李振华突然胸口被丢进一块石头，整个人都死死地被压在地上，瘫坐着。

他彻底明白了：父母争吵了小半辈子，都是因为生活的压力，因为贫穷。而自己不但没能替父母分担忧愁，在花着父母的血汗钱在学校读书的同时，还整日沉湎于儿女情长。

女孩确实总比男孩成熟来得早，可是，或许男孩子的成长，有些时候，只是一瞬间，而且有些时候，成长在镇痛中加速的同时，往往有些扭曲。

（六）

高中毕业后，李振华落榜了，但是他的父母并不难过，因为他们并不清楚李振华平常的成绩，再者，高中毕业出去打工总好过初中毕业吧？

两人也彻底失去了联系。云姑娘去了省会，那里不但有她的大学，而且她的父母在那打拼多年，已经有了自己房子。而李振华则去了遥远的外省，南方之南，一座更为发达的沿海城市，一座没有云姑娘的城市。

在外打拼多年，吃过的无数的苦，遭了无数的罪，唯一让他自己觉得骄傲的就是，他每个月都往母亲的卡里打3000块钱。一晃，已经三年了。他终于鼓起了回家的勇气。

再次站在车站，五味杂陈，云姑娘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出来，一时间，仿佛身上的血液全部凝结，定格在了过去的那个瞬间，忽地一晃，又散播开来，缓缓地往身体的每个角落流去。

车子终于走了，顺着国道在大山里穿行着，马头岭、施家桥、青竹山……，不多久，就在镇上停了下来。

李振华低着头，赶紧往家赶，不看云，也不看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