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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他人记忆中,生命仿佛就加长了一些;光荣是我们获得的新生命,其可珍可贵,实不下于天赋的生命。 ——孟德斯鸠
一
旭日在一片片云朵的缭绕下,显得那么美丽,那么高贵,那么神秘。它仿佛不愿拨开那些轻盈柔美的云帘,也许是它不愿让人们轻易看到它那俊秀又红润的脸吧?所以故意又让乌云都聚集到它身旁。
不一会儿,这害羞的旭日终于冲出了云霞,几乎从对面那山脊跳了出来,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旁边的云也被旭日映得绚丽多彩,有玫瑰般的彩云,有金灿灿的飞霞······五彩缤纷的云霞衬托着灿烂的阳光,十分壮丽,为大自然增添了许多生趣。
阮志强坐在山腰的小木屋,看着旭日东升。这样的旭日,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今天也不例外。
他每天晚上十点多就会上床睡觉,凌晨四点左右就会醒过来。八十岁的年纪,只要醒了过来,就再也睡不着,所以阮志强缓过神后,就悄悄地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地打开房门,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的大门口,再轻轻地打开房门,出去后,再轻轻地把门关上。生怕声音太大,吵醒了隔壁房间的儿子和孙子。
到了半山腰的木屋门口坐下,阮志强从裤袋里掏出打火机和一个小纸袋,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一张小纸片,再撮出一点烟丝,放在小纸片上,用右手食指放进口里,沾了点口水抹在了小纸片的边缘,然后再将小纸片卷成一根小圆柱。把小圆柱放进口中,“咔嚓”一声,点燃了烟。
旭日是那么美好,我一个人好像太孤单了,这样吧,反正小黑在家已经吃吃喝喝一个月了,那明天开始就由它来给我做个伴吧!阮志强突然想到。
主意已定,阮志强起身拿出早上出门带来的剩饭剩菜,倒在地上的大盆子里。他养了二十多只鸡,这些鸡是春天时,从市场上买的,现在有六个月大了。
还有两只老母鸡,一只是金黄色带点黑毛,它的毛发就像抹过油似的,闪闪发亮。它虽然漂亮,但是几乎没下什么蛋,只知道咯咯哒地叫个不停。另一只是羽毛并不漂亮的灰鸡,但它下的蛋最多,阮志强每天都可以从草窝里捡到它的蛋。他把鸡蛋存放在木屋里的一个小纸箱里,一旦存够了十个八个,就用一个小桶装着带回家。
捡了鸡蛋的阮志强回到木屋放好鸡蛋后,慢慢地爬到了一座坟莹边坐下,里面躺着的是他的老太婆。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柚子树和两棵杨梅树,这些树都是八十年代末亲自种下的。没想到,自己选来选去,最终选了这里作为老太婆的最后归宿。也许是自己的潜意识里,要把当年缺失的陪伴用自己的余生来相伴了。如今,都已长成了大树,枝繁叶茂的,像卫士一样守卫着老太太的坟。
一会儿看看柚子树,一会儿看看杨梅树,最后看了一下坟头,阮志强的眼皮慢慢地沉了下来,他仿佛瞬间回到了六十多年前。
二
阮志强与老太太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结婚前两个人没有见过面,他只知道她是邻村王家编竹箩手艺最好人家的小女儿。
六十年代末,阮志强为结婚准备了大木床和大木桌,结婚当天,他在堂兄弟的陪同下,去到了王家村接新娘。当时送亲的队伍可长了,最显眼的莫过于穿着红衣的新娘和那两个枣红色的大箱子。
箱子是正方形,有八十厘米宽,四十厘米的深度,开板、拼接、打磨、上色,每一道工序都是亲手慢慢地完成的,这对箱子可是独一无二的聘礼。
新娘迈过预示着婚姻生活是红红火火的火盆后,就在堂屋举行了拜见仪式。
只见年纪最大的堂嫂立在老爷子身旁中气十足地喊:一拜天地:一鞠躬,感谢天,天作合,花好月圆。再鞠躬:感谢地,地成美,龙凤呈祥。三鞠躬,感谢天地为媒,两相守,天长地久。
二拜高堂:一鞠躬,先谢父母养育恩。再鞠躬:祝老人,福如东海长流水。三鞠躬,愿高堂寿比南山不老松。
夫妻对拜:一鞠躬,郎才女貌结良缘。再鞠躬:夫妻同心建家园。三鞠躬,恩恩爱爱到永远。
柳枝长得不是十分出众,但水灵灵的,娇滴滴的样子,让阮志强好生怜爱。
婚后,阮志强负责赚钱养家,柳枝在家洗衣做饭。
柳枝另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公公炒花生瓜子,先得将花生瓜子洗干净滤干水份,接着把它们炒熟,最后把它们摊开晾凉。公公每天早上六点多就会挑着担子上街卖花生瓜子。刚开始时,烟熏火燎的,柳枝笨手笨脚的,不是把瓜子炒黑了,就是把花生炒焦了。
后来,柳枝掌握了方法,才把花生瓜子炒得又香又脆。
一年后,柳枝生下了大女儿群儿。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因为阮志强是三代单传,他希望群儿带来几个弟弟。父亲对这个长孙,极为疼爱,卖货回来就把群儿抱在怀里逗她玩逗她笑。
群儿一岁时,柳枝又怀上了。六十年代末还是闹饥荒的时候,营养没跟上的柳枝,有一天炒花生瓜子的时间长了,累倒在地上,血从大腿根流了出来,肚中的腹儿就这样没了。
阮志强回家后,安慰了柳枝好久,她才缓过神来。调养好身子的柳枝,没多久就又怀上了,他好高兴,决定更努力地赚钱,把好吃的都给了柳枝吃,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阮志强和父亲乐得拢不上嘴。给儿子取名为荣儿,希望将来自己能以他为荣。
柳枝背着荣儿做家务,五岁多的群儿会帮爷爷把没卖完的花生瓜子放回缸中。爷爷经常出门上馆子,心情好的时候,会主动叫群儿跟着;心情郁闷的时候,就一声不吭地出门了,这时眼尖的群儿就会悄悄跑出来,拉着爷爷的衫尾跟在后面。
七十年代初,人们的生活开始有了点好转。勤劳又能干的阮志强存了一些钱,在沙莲新村起了一幢两层高的泥房子。
房子起好了,才一个儿子怎么够呢?于是,他们又开始了造人计划,三年后小女儿出生了,没过几年,又有了小儿子。
虽然干活很累,但阮志强那时和柳枝是心满意足的,四个儿女凑成了两个好字。
三
在楼道小房子睡觉的小黑子听到了门开的声音,知道是老主人要出门,就跟着下了楼,出了大门口,阮志强才深深呼一口气。
他慢慢地向沿江道走去。小黑是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狗,长着一对招风耳,高高的鼻子,黑宝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脑门,一身闪亮的褐黄色皮毛上缀着漂亮的小黑点,疏密有致,像缎子一样闪闪发光。尾巴上全是黑毛,因为才抱回来一个月,所以阮志强给它起名为“小黑”。
小黑跟在主人后面,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地走过了大转盘,向着旧县府的方向走去。
经过沙莲旧村后,再往前右转,就进入属于沙莲村的那几座小山。
阮志强今天在路口停下来歇歇一下,不是他自己要休息,而是他不忍心小黑第一次出来就这么累。这时,他坐在路边的小石凳上,怜爱地看在着这小家伙露出可爱的笑容。
后来,阮志强看到小黑不喘气了,就继续往前走。在第三个山坳的路口,阮志强右转上了右边的果园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旁晶莹剔透的露珠时不时扫在他的裤角上。
坐在小木屋门口的小黑看着被烟雾撩绕的主人,看着看着,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阮志强抽完了烟时,发现小黑子已经睡着了。抬头看远处的天边,太阳已爬上了山头。
阮志强看着菜地只有金黄金黄的南瓜害羞地躲在一片片手掌大的叶子里,架子上那昔日嫩绿的豆叶已变得枯黄,阮志强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四
当第一缕春风吹来时,木屋右边的橘子树就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深深浅浅的绿色交错搭配,似乎给橘子树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让人赏心悦目。没过几天,这些小小的嫩芽就长成了翠绿的叶片。
木屋左边的柚子树的老叶子是深绿的,它一年四季都不落叶,春风吹来时,喜欢在老叶之间的枝条上长出新的枝条来,枝条和枝叶就越来越多,主枝就变得越来越粗。
当淅淅沥沥的春雨飘落下来时,橘子树和柚子树就会贪婪地吮吸着春天的甘露。没过多久,叶片中间就会开出一朵朵的小花,花虽小,但却很香,香味弥漫着整个山头。当树上的小花凋谢后,树上渐渐地结满了小小的果实。
当火辣辣的夏天来时,柚子树上挂满了像乒乓球大小的果实,而橘子树的果实就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了。到八月份的时候,柚子长得像吃饭的碗那么大了,外表的青绿色慢慢地变成了淡黄色。
到十月份,柚子成熟了,可树上的树叶还是那么绿,任风吹雨打,还是那么挺拔。
橘子在深秋成熟,那熟透的橘子挂在枝头,黄黄的,红红的,那一盏盏沉甸甸的小灯笼快压弯了枝头。
五
第二天,阮志强又带着小黑上果园山了,喂了鸡后,就去到老太婆的坟边,一边抚摸着小黑身上的毛,一边缓缓地说道:小黑呀,我这两年有一个心愿,就是把我这一生的经历写下来,但现在年纪大了,眼睛看东西都会模糊,还有,年轻时右手臂的伤未治好,搞到现在一写字手就会抖得厉害,所以我放弃了写下来的想法,准备讲给别人听。但谁有时间愿意听我讲啊?儿孙都在忙工作,我没人可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伙伴了,我就讲给你和老太婆听。
小黑,这老太太,就是我的老婆,在2008年的那场大雪后没多久就走了,是胃大出血,好像就是胃癌吧,管它哩,人都走了十多年,我在这也陪了她十多年。
小黑,你知道吗?那年老太婆突然吐血,我是用脸盆来装的,吐了差不多有半盆。我帮她清理干净后,就扶她到床上躺下,也不管大半夜的,就下楼打电话给群儿。那时我好害怕老太婆就这样走了,那恐慌的样子差点吓坏了群儿,当她答应我连夜从外地赶回来时,我的心才稍微定了下来。
回到出租房,我是辗转难侧,根本不敢睡觉,害怕一闭眼,老太婆就走了。直到后来听老太婆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我才放心地睡了下来。
大女儿和女婿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到的,他们能回来这么快,是因为他们有个好三哥,亲自开车送了他们回来,辛苦三哥了!以前他们坐班车回来,还要中途住一晚才能到家。
他们回来了,就马上把老太婆送进了医院。下午,其他三个孩子也都回来了,两个儿子都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小女儿和女婿是带着未到四岁的女儿回来的。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建议转院,于是转到了距离家里最近的邻市的人医。孩子们都跟了去,就我自己留在家里。老太婆一个月内做了两次手术后,就回到了县里的医院,过年前几天,才被接了回家。在医院的三个月,她都是靠针水和粥水维持着。她是大年初四走的,还好,是吃得饱饱带着笑容走的。
小黑,我讲了这么久,也累了。明天再讲,我现在先眯一下。
六
早上出门时,阮志强看到小黑睡得很沉,心想大概是昨天走累了,就自己一个人到了果园山。
中午吃过饭才带它来的,阮志强刚在木屋坐下,抬头看见天边的云,黑一块,白一块,从天边滚滚而来,一下子飘到西边,马上就变得像一条巨龙,天空中遨游。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十分钟后,雨停了,乌云散去,太阳露出了笑脸,大地又明亮无比。远处的大山洗净了尘污,更加郁郁葱葱了。
阮志强吸入了一口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摸摸小黑的头,说:小黑,今天我给你讲讲这个果园。小黑,不要奇怪,现在为什么没有果树?那是因为它们有一定的生长周期,自从染上了可怕的病虫后,这些果树就相继枯萎了。后来就不得不全部砍了,当成烧火用的柴了。
这果园其实现在已被村里收回了,因为我承包过,所以还可在这里种种菜,养养鸡的。
这座山是凹进去的,整面山都向着东方,光照充足,非常适合果树的种植。是八十年代末承包,我种了橘子树和柚子树。橘子树2-3年就可以结果,但用种子种植出来的柚子实生苗要8-10年才结果,我就选择了嫁接了砧木的柚子苗,4-5年时间就开始正常开花结果了。
这里的土层较厚且是偏酸性土,黄泥土质里带点沙,这样疏松多孔的土质,具有良好的透气性和排水能力,非常适合柚子和橘子的生长。
为了增强肥力,我那时候非常勤快,每天天不亮就去担粪水,统一存放在一个大池里发酵。发酵好,才按一定的比例泡在水里再给果树浇水。这些果树在夏天时得早晚浇水,所以夏天的时候,我是最辛苦的,身上的衣服从来没有干过,有时候,是干脆脱了上衣才干活的。
小黑,你知道吗?那时候的我,除了照料这些果树,我还种了各色各样的蔬菜。
你知道茄子和辣椒吗?那上面头戴着绅士帽,身穿紫色大袍,肚子圆圆的就是茄子了。那青色和红彤彤的辣椒,形态各异,有的像灯笼,有的像海马,还有的像红衣炮弹。
豆角,你也不认识。那长长的豆角就像一根根翡翠做的长绳随风飘扬,风一吹,这些豆角姑娘在支架上荡起了秋千,好像在对我说:“爷爷,我们已经长大了,快快把我摘下吧!”
在果园入口处,那翠绿又密密麻麻的红薯藤叶,就像小金鱼的尾巴,挨挨挤挤地在一起,微风吹过,它们就一起抖动着可爱的小尾巴,跳起了优美的舞蹈,不一会儿,风儿顿时停住了,似乎在为这迷人的舞姿伴奏。
十月份,橘子真正成熟了,一个个金黄的橘子调皮地挂在在枝头,就像现在过春节时悬在大门口的红灯笼一样。它们一个个伸长脖子,张大着眼睛,等着我去把它们采摘下来。
我种的橘子和柚子,都是很甜很甜的,那些吃过我家果子的,后来都说,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甜的果子了。那是肯定的,因为我几乎不用化肥,而人家用的多是化肥。我心里高兴啊,毕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七
阮志强在坟边抽完了烟时,看到太阳终于挣脱了大地妈妈的怀抱,跃上了天际。霎时,浩瀚的云海被太阳的红光一照,斑斓的色彩,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多彩,那么的壮观!
阮志强低下头骄傲地对小黑说:今天讲讲我最厉害的事,就是烧砖窑。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县里,村里实行了家庭承包责任制,我承包了一块地,准备将泥砖烧制成红砖。最厉害的时候,同时请了十多个湖南小伙子打出长方形的砖或打出方形的煤块,为采购到质量好的煤,我每次都亲自到外省去选购。
等砖块和煤块都晒干后,我就开始建砖窑,从地面的一个中心点开始垒,砖块和煤块按一定的间隔一圈圈地围起来,然后再一层层地增高。搭到两层楼那么高就够了,太高的话,搭的时候和拆的时候,都会比较困难。
这个砖窑是圆形的,底部大概有十个烧火口,每个口间隔将近一米。砖窑垒好后,就得准备柴火了,因为要烧一天一夜,所以要准备大量可以烧的材料,手头紧,只能去木材加工厂买那些边角料。柳枝每次都会早早地从山上把芒箕割回来晒干,不然这些边角料也烧不起来。
小黑,也许你会说,哗,烧一天一夜,那岂不是累得不了?那没办法,为了生活,总得拼一把,对吧?就是辛苦柳枝和两个女儿了。
我喜欢烧窑时那熊熊的大火在黑夜中带来的光明,那是我的希望,烧好了,家里的一切支出就有了着落。我每两三个月会烧一次窑,一次可出成品900块砖,为什么出品率那么高,那是因为我自己很用心地垒好每一块砖,烧制完成后,又耐心地将每块砖一块一块地拆下来。
好产品不愁销路,砖还未出窑,就被预定完了。那时候手头比较阔绰,若有熟人来借钱,我是想都没想,就把钱借给了他。柳枝第一次知道后,与我大吵了一架。我自知理亏,不敢跟她吵。但每次只要我手头手钱,有人借我都会借出去。次数多了,柳枝也不吵了,就自己生闷气。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烧窑会破坏环境,不但让地里的泥土越挖越少,而且烧制时有浓烟,所以这好营生我只干了两年。可惜了我这手艺,我的砖在十里八乡,可是以坚韧出了名的。
八
蔚蓝的天空中飘着轻纱似的朵朵白云,不时有几只可爱的小鸟在杨梅树和柚子树间飞来飞去,唱着婉转动听的歌儿。阮志强举目远眺,对面的山上挂满了一个个黄绿色的柚子。
阮志强掏出了他的烟袋,把烟点上,慢条斯理地对小黑说:今天讲讲我承包的鱼塘。
我承包过两次鱼塘,第一次承包的鱼塘是村里最远的山里面,那个鱼塘非常大,大概有三亩地。每次网鱼的时候,至少要六个成年男子一起网。
鱼塘下面还有两块水田,一块种了莲藕,一块种了水稻。
小黑,告诉你一件趣事,有一年,金灿灿的稻子成熟了,山腰边上来了个唱歌的乞丐,来帮忙的荣儿光顾着听那好听的歌声,居然把手割出了一道血口子。
乖巧的乐儿是最怕蚂蝗的,但是她还是勇敢地下到田里帮忙了。
旁边的荷花池,让我记忆深刻,因为乐儿写的作文被老师当范文读了,这作文连同她的其它奖状之类的,就锁在我房间的抽屉里。我现在感觉耳边响起了她的背诵声:只见密密麻麻的荷叶,一个挨着一个,就像调色盘一样。调色盘上面不时冒出一朵朵粉嫩的荷花,有的花全展开了,露出了嫩绿的小莲蓬;有的才开了三四片花瓣,就像害羞的小姑娘;有的还是花苞,花瓣儿紧紧地合拢在一起,就像小白兔一样睡得正香。微风吹过,荷花散发的阵阵清香,吸引了许多的蜜蜂和蝴蝶,它们在花丛中尽情地翩翩起舞。
第二次承包的鱼塘,在是镇中心小学附近。也许是有了经验,也许是因为方便,反正我养的鱼是又大又肥美,深受市民的喜爱。那时候群儿已经出嫁,虽然每年回来一次,但每天代替她妈帮我割鱼草喂鱼。我就等到乐儿周日放假了,或者是寒假和暑假时,才将大量的鱼网起来出售。乐儿就会守在市场的鱼摊上,尽心尽力地为早点把鱼卖掉而不停地吆喝着。
九
深秋经霜的枫叶渐渐枯了,一片片红叶,在秋风中簌簌飘落。时而像打秋千,飘飘悠悠;时而像降落伞,摇摇欲坠;时而像一群小燕子,悠然飞翔。
阮志强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缓过来之后,声音沙哑地说:小黑,今天讲我觉最遗憾的事。
我最遗憾的事就是卖了我自己建的小洋楼,导致一家人在外租房都租了二十年。还好,现在的房子是飞儿买的,当然那三个大的每人也各出了一两万。为什么要把小房子卖掉?因为自己做生意亏本了,别人又催债,而荣儿要在市里买房子,拿不出钱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房子。现在想想,以前是多笨啊!房子卖掉了,尽管是五十年期限,可惜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收回房子了。
小黑,你知道吗?那两幢两层的小洋楼,是我费了好多心血才建起的。八二年的时候,手里已攒了一笔钱,准备建新房子。结果那年三月三老爷子过节喝多了,就驾鹤西去了。我觉得老爷子已过七十八岁,他又是开开心心地走的,我就想为他办个喜丧,结果那笔钱就被挪用了。我是县城里第一个在丧事席上摆上了猪肉和鸡肉的。从此以后,县城人办丧事就不再只吃斋了。
噢,话题扯远了。回到建房子,房子是在原来的地基上建的,我的右手臂就是拆分烧好的砖块时,从窑顶摔下来时摔断的。为了房子,听从了赤脚医生的话,从医院出来了,可结果这手也没治好。
按照大女婿设计的图纸,两个儿子都有一套含上下楼的房子。当时倒水泥地基的时候,是以三层的标准倒的。框架建好后,房子的外墙全部用水泥抹过后,再加一层当时流行的小石粒。刚建好的那几年,这房子在村里是最洋气的。
这个房子最辉煌的时候,应该是荣儿结婚时。宴席摆了三天三夜,灯光结彩,厨房里的吆喝声,客人的交谈声和大门外的鞭炮声,奏成了一曲动人的乐章。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为什么热闹?因为当时我是村里的主任,且一直以来都是县里的人大代表。请来的客人,除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外,还有不少县里的和镇里的领导。
只可惜,这房子,我们一家人只住了三年。这也怪我,为什么当时就不想想别的办法呢?为什么不去找当年那些借了我钱却不还的人?
十
天色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树梢慢慢地被涂上了淡淡的金色,阮志强知道,暮色降临了,黄昏来临了。
小黑,我这一世人,我觉得自己前半生过得很精彩,但这后半生却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最让我后悔的事,就是我不应该挪用了大女婿的工程款去投资,更不应该投资后,却把财政大权放手给合伙人。大女儿与女婿没有因为这生出矛盾,几十年还能恩恩爱爱,我总算有点安慰。
我这辈子有愧于家人,特别是老太婆和两个女儿。房子卖掉以后,这二十多年,一直是她们接济家里。她们每年只回两三次家,但每次回来,都会买两三套衣服给我,走的时候,还不忘塞上几张大红币给我。逢年过节,小女婿更买好当季的衣物,从帽子到鞋子,一应俱全。走的时候,会塞上二三十张大红币给我。
而我每次却把这些钱偷偷地存了起来,用于我的秘密事业,到底是什么就让我埋藏在心底吧!因为钱已全部被人骗走了,别人就是利用了我的善良,我后悔也不来及啊!感谢孩子们,尽管我做错了,但四个孩子还是那么包容我,从来不会给我脸色看。
十一
阮志强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鸟,在杨梅树上和柚子上跳来跳去。从这棵树枝跳到那棵树枝,总也不肯停下来。小鸟有宝蓝色的羽冠,翠绿色的翅膀,肚皮上的羽毛白白的,就像天上的一朵云,被它扯了一片挂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阮志强喝了一口水,高兴地对小黑说:小黑,我非常庆幸自己有两个好女儿,你知道吗?只有女儿对自己好了,女婿才会跟着对自己好。当然,也是因为两个女婿的人品好,说明两个女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人是她们自己选的,我从未干涉过她们的感情生活。
我特别感谢乐儿,是乐儿帮我保住了面子。当其中两个债主,也就是她的表姨和表姑找她要还钱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从毕业后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就开始存钱,她知道我其实是借了好多人的钱的。最后是她帮我慢慢还掉了那两笔钱。只是乐儿太善良了,我有点担心她。
群儿小时候的嘴巴非常甜,所以她才得到老爷子的疼爱。现在她无论是做事还是讲话,都很圆滑,不会得罪人。她这一辈子过得很好,我比较放心。
在市里生活的群儿总是劝我到她家住上一段时间,可我对这果园生出感情了,何况老太婆还在这里,我不想离开这里,也离不开这里。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十二
阮志强眺望着远处的山项,天幕慢慢地呈现出一种朦胧的银灰色,黑夜沉闷的深蓝已一点点地褪去,柔亮的蔚蓝正渐渐地显现,第一线阳光尚未穿透云层到达地面,在夜与昼的交接时刻,天空的颜色微妙得令人怜爱。
阮志强喃喃地说道:小黑,人是不是就得有点缺憾啊?女儿女婿对自己好,可儿媳妇对自己却不是那么好,特别是大的那个,这十多年来,她就当这个家的人是她的远房亲戚,连我生病住院,她都不愿意回来看看我。
荣儿是师范毕业后去了进修,最后靠着自己的实力做到副校长的位置。以前与老朋友聊天,我是很引以为豪的。只是他是妻管严,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几乎没有给我买过什么吃的用的。还有,他比较笨手笨脚,可能当惯领导了,那回我住院时,他连基本的护理方法都不懂。
飞儿初中没毕业就休学了,他说初一时他成绩不好,班主任歧视他,后来他就干脆不读了。休学后,他就经常缩在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都不愿意起床。有一次,我的大女婿见大家都喊不醒他,气得直跺脚,不一会儿,就把飞儿直接从被窝里被揪了出来。从此以后,飞儿才懂事了一点。
飞儿以前干什么都干不好,后来进了公司,才慢慢地上进了,我一直跟着他,他就是太大手大脚了,如果他能听从两个姐姐的建议,可以早五年买上商品房的。
自从老太婆走了以后,我是一直跟着飞儿生活,这十多年来,我们住在一起非常快乐。就是孙子学习不大好,他小的时候,我教他,他还愿意听我的话,小学五六年级开始,他就不再听我的话了。可能是因为她妈妈长年在外打工,缺少母爱的缘故吧?知道他是个不爱学习的小家伙,我就不再跟他浪费口舌了。按他这样的学习的学习成绩,我真担心他能不能考上高中。
这辈子,我是很自豪的,总共有两个孙子和两个外孙女,大孙子一年前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当我知道自己当上了太爷爷,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我这辈子赚了,可惜他们离我太远了,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十三
太阳快落山了,四周的云彩来回移动,五彩缤纷的颜色在云彩上不停地变换着,整片天空,就好像是一幅热情、奔放的画卷。夕阳摇摇晃晃地向下慢慢跌落,让阮志强丝毫察觉不到,当他抬头时,万道金光已飞快地沉了下去,只留下了一抹五颜六色的云霞。
小黑,今天讲讲我自己。我呢,是五几年的师范生,家里穷,学费是我自己挣的。快毕业那年,老妈托人写信给我,说生病了,想见我一面,我于是急急忙忙地就赶回来看她。没过多久,受了惊吓的老妈就走了。
老爷子做的是小买卖,我还有五个妹妹。小县城挣不到钱,我没有路费返回学校,不得不放弃了我的学业。
虽然师范没毕业,但我的文化程度也比别人高,结婚后,我最尊敬的杨老师推荐我去检察院工作,但我嫌工资低,养不活一大家人,就拒绝了。也是因为有点文化,在五六十年代,我遭受了别人没有遭受的痛苦。在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后来想到那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我忍了下来。现在想来,幸好当时没做傻事,否则就没有后来的精彩了。
我这一生,是困苦的一生,也是快乐的一生。为什么呢?因为我虽然每天都在辛勤劳动着,但是我的内心是快乐的,我是为了家人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在干活之余,我喜欢帮助弱小。记得曾在路上遇见了一个极度衰弱的小伙子,我带他回家让他吃好喝好后,再用小板车推着,最后把他送回了六公里外的家。
我还热心帮助村民,谁家有红白喜事,我总是被邀请负责主持工作。村民一旦有纠纷,就被请去做调解工作。后来,被选为县里的人大代表,更是出谋献策,我的很多建议都被采纳了,小县城的建设也越来越好。为此,我还有幸去了北京一趟,总算完了我去首都的心愿。
后来,我还做了两届村委会主任,带领村民修路铺村道,建旅店,提高村民的收入。让我自豪的是,我是九十年代第一个让村民在年底的人均收入达千远的村委主任。正当我准备大刀阔斧,要大干一场的时候,被觊觎主任位置的人把诚实的我使计拉了下来。如果不是那个家伙,我相信沙莲村会是县里人均收入万元的第一个村。
我其实是一个十分爱书的人。起早贪黑地干活的空隙,我会看一会书。自从患白内障后,我都不敢看书了。
小黑,我觉得我现在真的太孤单了!当年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全部都早早离我而去,还有那些心肠不好的人,也慢慢地相继离我而去了。说明老天爷对我还是很公平的。
我每天能在这果园里,陪着老太婆,想起我这充满了挑战的前半生,我觉得我是快乐的!
故事终于讲完了,阮志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坟头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