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电话里说三舅春节要回来过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我也很为母亲高兴,她又能和她最亲的弟弟在一起了。
三舅是母亲的大弟弟,家族里排行第三,因此我们就叫三舅了。其实不用母亲说,我也忘不了三舅的。外公外婆生了四个儿女,母亲老大,下面是三个男孩。母亲和三舅年龄相差最小,从小带着三舅玩,因此和三舅感情最深。我从小就听母亲讲她和三舅的事情,听的次数多了,我就会替她讲了。三舅出生的时候,外公做生意没赚到钱,家里经济很紧张,外婆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不肯张口问人借钱,于是三舅就没有念过书。吃大锅饭的时候,三舅是正长身体的大小伙子,外公都饿头晕了,三舅就更不用说了,但是三舅会从自己的碗里剩一点饭给两个弟弟吃。
三舅十六岁的时候,有一个熟人把三舅介绍到了郑州的一个厂子里干活,三舅省吃俭用,工资舍不得花,每月往家里寄十七块钱,这样两个弟弟就可以上学了。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外婆托人一封信接一封信让三舅回家,孝顺的三舅就回老家了,在河南南部的一个乡村里和全家人一起挨饿。三舅回老家后不久,和他同去郑州做工的人转成了正式工,吃上了商品粮,三舅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母亲和三舅说:“要不是妈非让你回家,你也不用受那么多苦了。”我记得很清楚,三舅只是笑了笑,轻轻地“唉”了一声。
三舅十七岁那年和别人一起去山西干苦力,在那里遇到了三舅妈,几经波折后成为了上门女婿。后来三舅当了生产队长,一个外地人当队长,在当年来说是了不起的一件事。三舅当了队长之后,把当地每年种一季庄稼改为每年两季,自此沿袭下来。
三舅不识字,但是记忆力超强,生产队里的一本账全在心里记着。为了节约成本,他和村会计一起到全国各地采购设备,会计都佩服三舅的账目比他记在本子上的还要清楚。三舅的威望慢慢树立起来了,若干年后,老家有人去山西办事情,特地到三舅那里看他,村里的人都直夸三舅是他们致富的带头人。
我小的时候时候三舅每年都回老家一次,那时候交通不便,一趟都要一天一夜。我第一次对三舅有印象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那天我从外面回家,一进门家里有个身材高大的人。他看到我就赶快从旁边的提包里抓了一把炒花生递给我。母亲说:“快叫三舅。”这就是母亲整天念叨的三舅啊,我就往他怀里一站,吃起了花生——这在当年是很好的零食了。然后,三舅又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块饼,这是三舅妈在石子上烙的,好香啊!
三舅每次回老家都是先到我家里——母亲是他在老家最亲的人。我读高三的时候,三舅从山西回老家,那时候交通已经便利了很多,长途客车已经很多了。这一次他回来时父亲已经去世了,三舅说亲舅如父子,以后他要管我上学。果然,在我到郑州上大学的时候,三舅专门去学校看了我几次,还把叔叔家表姐给他的钱塞给了我。
我后来在上海工作后,给三舅第一次寄了500元钱,三舅激动地说外甥女真是懂事。再后来给三舅寄东西,三舅总是说不需要,他什么都不缺,只要我生活得好他的心思就没有白费。母亲说,只要记住三舅就好。
三舅有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儿,下面是两个儿子。表姐和大表哥日子有些勉强,小表哥很能干,子承父业,竞选上了村长,大刀阔斧对村子进行改革,村民们的生活水平快速提高。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拥护。三舅和三舅妈的生活也全靠小表哥照顾,老两口的生活美满幸福。
三年前,小表哥突然去世了,小表哥的能干我从小就有所耳闻,但是只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见过一次面。第二年暑假,我和哥哥带着母亲去山西看望三舅。一路上三舅打了好多电话问我们到哪里了,还提前骑着电瓶车到高速路口等着接我们。看到三舅,突然鼻酸,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变成了个小老头,背弯得像一张弓。母亲的眼睛红红的,三舅笑着说:“都过去了,一切都好了。”那声音分明带着几分哽咽。
前些日子表姐去山西,回来给我发了三舅的照片,三舅已经苍老得有些认不出来了。表姐说,村里打算帮三舅申请贫困户。当年全村人致富的人要申报贫困户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很疼很疼。我打电话给三舅,电话里还是声如洪钟:“我很好,不要操心。”
三舅,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和打击,依然刚强如铁的三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