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到阳台上看天空的表情,据说今天立了冬。
天空灰蒙蒙的,显得阴沉,紧跟在阴沉后面的不一定是凛冽,毕竟四川盆地的天气最多有点阴冷。
况且这冬还没有立稳当,小区的树仍绿意盎然,金黄色的万寿菊依旧灿烂,我的身上,也没有丝毫凉意。
我问天:立冬了吗?怎么没有冬天的样子?
其实我知道,时间与空间,季节与季节,是不能截然分开的。假如今天是我的七十岁生日,与昨天的六十九岁相比,我不说,你是看不出来的。不光是别人看不出来,我自己也不会就有“古稀”的感觉。昨天游泳一千米,不累;今天游泳一千米,仍不累。时间一点一点消逝,生命一点一点老去,真正的变化,在于“蓦然回首”。立冬只是老天给人们打个招呼,天要冷啦,加得衣服啦!接下来的冬至才是真正的冬天,而那时候离春天已经不远了。
昼与夜,阴与阳,季节与季节之间的变幻,其微妙之处,窃以为唐代诗人王湾的说法最特别:“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大海之上,红红的太阳是从一团漆黑的暗夜中生出来的;春天,则是乘了浩荡的江风进入了旧年。“江春入旧年”,乃主动进入,驱散冬天,完全颠覆了旧年进入新年的观念。
城镇长大的人,对节气本就不敏感,甚至无知。换了刘亮程,一定要编筐,要做诗。不能让秋天平白无故地过去,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得干点事。他还会像感叹立秋一样感叹立冬:冬天是多么巨大呀,铺天盖地来到了这个小区——说错了,他住的不是小区,是院子。我跟刘亮程不同,我不懂农村,不懂节气。我理解的节气来自书本。北大教授余世存写了一本《时间之书》,详细介绍了二十四个节气。我认真读过那本书,尽管记不住节气的顺序,仍然觉得非常有趣。
余世存说,冬的本义是终结,是先民系绳记事的绳结。会针线活儿的人在线两端都打上结,即是冬的形象。这么说“终”就是冬,好玩。
读到此书之前,我曾经想到节气在各地的差异。我认为节气之说,应该是中原地带古人对物候的观察和总结。例如立冬三候之“一候水始冰”,这在四川成都平原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居住的小区更绝无可能。余世存对此说得很清楚:
“我国地区差异之大在立冬节气上也有表现:北方大地已是风干物燥、万物凋零、寒气逼人;而华南仍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温暖宜人;华北地区出现初雪了,雨、雪、雨夹雪、霰、冰粒等都能见着,南方还是艳阳高照,最北的地带跟最南端的温差可达30℃~50℃之多。”
如此说来,世界之大,节气之说,更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了。
写到这儿忽然想起了我妈。
我妈年轻时多病,故极善保养,凡外出,必拎一袋衣物,热了脱,冷了加。晚年没什么爱好,但晚上必看电视。开始以为她爱看新闻联播,后来才发现她是在等联播之后的天气消息。还发现她穿多穿少基本以天气预报为准。为这,还闹了不少笑话。
有一天,应该是周六,老人家厚厚地走出卧室。不一会儿,便听得她自言自语“咋回事喃,咋回事喃,咋这么热喃?不应该这么热才对哦。”
她头天穿的毛衣,今天加了棉袄。
“热热热,哪个喊你穿那么多的?”我大笑。
一家人都跟着笑。
“笑啥子笑!”我妈生气了,“哪个喊的,电视上喊的,中央台喊的!昨晚上说了有寒潮,要降八度,难道中央台在扯谎?”
碰巧我也看了电视,这下笑得直不起腰来。宋英杰说的是北方普遍降温,降八度,但是跟成都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而我妈,却按照北方的天气穿上了棉袄。
又想到了网络上的文章,地无分南北,各地的节气似乎高度一致。在南方,明明春光依旧,有人却看到了草木枯萎;明明江河浩荡,写出来却是涓涓细流。在南方,明明温暖宜人,仍煞有介事地写“冬有三候”,然而作者从来就没有见过结冰。如果各地的气候一般无二,每年冬天,东北人就没必要去海南了。
由此还想到了写作。写作贵在创新,忌套话,空话,假话,还忌人云亦云。因此,写文章时一定要想一想别人写过没有,这样写有没有新意。
就算是日历上明明白白注明今天立冬,身在三亚的人也有权质疑:
今天我们这儿,立冬了吗?
2023年11月8日于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