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贝贝站在海边椰子树下,阳光和树影斑驳,印在她白色连衣裙上,晨晨坐着听风吹过耳畔的声音。“晨晨,你知道吗?我小米姑姑回来了,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和漂亮衣服,都是我们这没有的。”
晨晨回头笑笑,陈贝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塞在晨晨手里,口袋里,塞完剥了一颗放进晨晨嘴巴,“好吃吗?”
晨晨点点头,糖果的甜蜜在脸上慢慢化开,陈贝贝抓着晨晨的手,“晨晨,等我长大上大学,我要去学科学,学医生,治好你的哑巴,让你陪我说一辈子话,好不好?”
晨晨对陈贝贝竖起大拇指,狠狠点头。陈贝贝笑了,笑声传得很远,飘满了整个小镇。
陈贝贝走的那天下着雨,她要随小米姑姑去国外上学。晨晨跑到码头的时候,船已经开了,远远的只见陈贝贝那白色的连衣裙,和风扬起的雨雾,渐渐迷了眼。
“刘妈,晨晨呢?他又去码头了?”“是啊。”“唉,这孩子,天天在码头干什么呀?”“唉,随他性子。”
“那不行,晨晨虽然哑,可不是天生的。你赶紧给他找个媳妇,放心好了。他又不傻,保证你大孙子健健康康的。”
刘妈陪着笑笑,慢慢走回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风湿就扰得人不得安宁。
刚到家门口,晨晨迎了上来,接过刘妈手上的东西一起进门,“这沿海小镇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太阳晃荡,下午就雨水哗啦。”
刘妈看着忙碌的晨晨,小心地说,“村头陈姑家的侄女,今年二十,还没看婆家,你看你要不……”晨晨“呼”搬起一件家什搁回墙角,让刘妈把后半句压了回去。
她叹口气转身去做午饭,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看着不说话,但脾气拧得死牛。
晨晨全名叫郭晨,十岁时,父亲一次出海没有再回来,母亲带着他在海边哭了三天三夜,最后发现他在发烧,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昏迷,醒来后再不言语。
刘妈心中有愧,所以对任何事都依他。他马上二十五岁了,按说村里同龄的孩子都满处跑了,可他依然孑然一身。刘妈心急,嘴上不敢说。
这个海边小镇突然吹了一阵莫名的风,从很远的地方接二连三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游人。游客给小镇带来的活力,也带动了经济,三三两两的外地年轻人在镇上穿梭,带着相机不停“咔嚓”。
晨晨家的客房被收拾出来,住进了客人,土生土长的村民搞不懂,在他们习以为常的世界里,外来人怎么那么好奇。
江小贝是一个人来的,背着大背包,住在郭晨家二楼。早晨在池边刷牙的时候,看见郭晨在一边发呆,她起了玩心,“嘿,帅哥,今天天气不错,带我到镇上走走呗!”
郭晨转头看见早上还带着露水的阳光洒在江小贝身上,让人感觉眩晕,他狠狠点点头,转身把摩托车推了出来。江小贝原只想逗木讷的晨晨一下,没想到郭晨很快推出摩托车,车子很干净,让人不好客套推辞。
五分钟后,江小贝一身机车装坐在郭晨身后,摩托车的轰鸣从家里欢快地跑了出去,留下一脸诧异的刘妈。
镇子的西边有条破了的渔船,很多人喜欢在那拍照。晨晨的车没有停住,沿路再往前,转过半山,眼前突然开阔。一条长长的海岸线,岸边有红树林,一些渔夫在此晒网歇脚,细沙碧浪,海风清新,远处有几只大鸟盘旋。
江小贝原本担心郭晨使坏,现在已被美景迷得七荤八素,拿着相机拍个不停,镜头转向郭晨,他在一边沙地上画着“贝贝”两个字,江小贝上前问郭晨:“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郭晨有些诧异,他在地上写着:你叫贝贝?江小贝点点头:“我叫江小贝,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说话?”郭晨看了看海岸线,轻轻在沙上写着:我是哑巴,我不会说话。
江小贝有点夸张地捂着嘴,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俊秀的大男孩竟是无声之人,再看郭晨的眼睛就有些躲避,害怕自己无意流露的同情会伤害到他。
那天下午,江小贝知道原来自己和那个也叫贝贝的女孩十分相像,连笑起来的眯眯眼都一样,当然这都是郭晨告诉她的,“那个贝贝是你喜欢的女孩对不对?”江小贝歪着头看着郭晨,郭晨红了脸不再回答。
江小贝无法猜出那个叫贝贝的女孩和晨晨的过往,不过可以看出贝贝离开郭晨,他眼里淡淡的忧伤。江小贝不停地让郭晨带她去曾经和贝贝去过的地方,让他说他和贝贝之间的事情。
她想感受下,这个安静的大男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藏着怎样一个姑娘,因为她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看见郭晨,心底就涌起一阵心疼。
郭晨带江小贝来到海边一处断崖,如没人带领,几乎无法发现。在断崖边有一条小路通向崖底,崖底有一个山洞,里面有石桌,石床,甚至还有人留下的干柴。
郭晨脱了衣服,露出小麦色的皮肤,跳入海水中,捞起不少海螺和海胆,甚至还捉到了一条小鱼。岸上的江小贝开心得差点掉到水里。
晨晨架起支架烤鱼,江小贝看着他忙碌,“我很快要走了,你会想我吗?”郭晨慢慢住了手,他看着江小贝,眼里有些晶莹。
外面起风了,下起了小雨,郭晨想起陈贝贝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小雨,他知道眼前的贝贝不是当年的那个贝贝,那个说要当医生治好他哑巴的贝贝。
晨晨对江小贝笑了笑,在地上写着:当然想,我们是朋友。
江小贝眼里藏有失落,她知道自己爱上了这里的海,这里的小镇,还有这里的人,那个不曾言语的大男孩。
雨越下越大,洞口的雨水像一片水帘,隔离着外面的风雨,郭晨一边烤鱼一边在本子上和江小贝聊天。小时候,父亲过世后,小镇的孩子都不愿跟他玩,说是他克死了父亲。
陈贝贝每次都会带他来这,拿各种好吃的,填补晨晨时常饥饿的肚皮。
当潮浪扑向洞口时,郭晨才发现海水已经涨到出洞的小路上,江小贝慌了:“我不会游泳。”郭晨知道,就算她会游,在这也无法施展。
海水涨得越快,水流就越急。郭晨拉住她的手,从小贝包里拿出耳机线,将自己的手和她的手绑在一起,然后牵着往小路上走。
江小贝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心里盛开了一朵木棉花。
海水已经漫过小路,江小贝感受到郭晨手心传来的温暖,但腿还是止不住颤抖。风夹着雨迷糊了双眼,一个海浪扑过来时,她不小心踩空跌入水中。海水冰冷包裹着她和郭晨,不停随波翻转。
江小贝觉得好冷,唯一的热度来自掌心,那里有一双手紧紧抓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沙哑的声音:“贝贝!贝贝!”吐出胸中的那口咸涩的海水,长长吁了一口气,发现抱着自己的男孩正在哭泣:“贝贝,贝贝。”
江小贝用尽力气:“你,是在叫我么?”郭晨使劲点头,紧紧拥着她,雨水和眼泪混和着。还好,这一次,我救起了你,贝贝。
十年了,晨晨一直恨自已,为什么没有通天的本领,可以救下贝贝,而是眼睁睁看着那艘渔船沉没,看着贝贝白色连衣裙消失在海水里,自己在岸上无能为力。他甚至拒绝相信那天所发生的事。
在无数个清晨,他会跑到码头守候,贝贝说过的,她一定会回来,她会当医生,会治好他的哑巴。
只是贝贝不知道,其实晨晨没有哑,父亲过世后,村里的海婆说,他不能说话,否则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贝贝走的那天,他隔着海,轻轻说了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