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日午后的小院子，只有郁郁葱葱的大树独自矗立着，蝉鸣声声分外扰人，但这扰人的声音已经被人们习惯性地忽略了，大家在炎热的夏日晌午里昏昏欲睡。

小女孩悄悄地爬下凉席，转头看了眼已经睡着了却依旧拿着大蒲扇的奶奶，头顶上的小吊扇也还在尽职尽责地旋转着，她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走到客厅才松了口气，拉开大门来到了小院子里。

她探头看了看小院子，确定无人以后才兴奋地跑进去，蹲在大树荫下自顾自地玩沙子过家家。

一片叶子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刚好落在小女孩的头上，小女孩抬手一摸，拿下叶子又抬头看了眼头顶，眼睛瞬间爆亮，她看到了新奇的东西。

是一个以前从没有过的鸟窝。

她好奇得很，从来只听别人讲过，但是自己却是没见过的。

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角落里的梯子，便跑过去把梯子拿过来架在大树上，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爬了上去，她爬到顶后，没有看到什么鸟蛋，只看到几只小小鸟，还没有毛发。

她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伸出手来，捞出了其中一只小小鸟捧在手心里，小手小心地抚摸了几下，手下的触感很奇特，她不敢用力，看到小小鸟畏缩在掌心里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怕极了，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它又放回鸟窝里。

“小佳，你又跑哪儿玩去啦，就不能安生地睡个午觉!”

“奶奶，我这就来，院子里呢!”

才刚放好，小女孩便听到奶奶的呼唤，连忙应了声，小心地爬下梯子，收拾好现场，哒哒哒地跑回家去了，边跑边喊:

“奶奶，我等下想去找小莉玩好不好啊?”

“你啊你，整天就知道往外面跑，女孩子家家的一刻也不消停，去吧去吧，小心点就是了，不要太晚回来。”

“好咧!我会在晚饭前回来的!奶奶再见!我走啦!”

小女孩说罢便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己心爱的布偶娃娃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院子里，鸟窝里的小小鸟轻微的吱吱声仿佛充满了惊惧，却无人注意，完全被掩盖在“知了知了”的鸣叫声里。

02

小佳走到半道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冲身后喊:

“喂!你跟着我做什么!”

身后的小孩见她突然停下，下意识往后一躲,反应过来后又蹭了几步上前,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小霸王他们在前面堵你呢。”

小佳怀疑地看着小男孩，并不是很相信他说的话。

她知道这个小男孩，他叫阿力。之前奶奶和刘大婶聊天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着，她们说他是村里的小可怜，他妈妈怀他的时候他爸爸就意外摔死了，后来他妈妈生下他以后没多久，就自己偷偷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而且他出生的时候脸上又带了好大一块胎记，看着就吓人，从小就被村里的皮孩子们追着嘲笑打闹，早年他奶奶还会泼辣地护着骂回去，一家一户地去找说法，其他大人转身就把自家小孩一顿好打，倒是可以让他们老实一阵子，只是过段时间又忘了疼，重新开始闹腾起来。

后来阿力的奶奶年纪大了，没以前骂小孩们的泼辣劲儿了，熊孩子们也学会了暗中使坏，远着他家的地方折腾他，阿力回家后也闷头做事不张口哭诉，不想奶奶拖着沉重的身体去给他找说法。

好在熊孩子们也怕他伤的明显给他奶奶看见又找上门，所以多半就是编话嘲笑他，围着他推推搡搡地，却也不会真把他打出个好歹来，但是孩子们天真的排挤与嫌弃，才是最令人难过的。

所以阿力说的小霸王他们在前面堵她的话她是不信的，她觉得肯定堵的是他自己，他害怕了才找她这么说的。

小佳想了想道：

“你要是害怕的话你就跟我一道走，我现在要去小莉家顺便送你回去。”

阿力见她不信自己的话，不由有些急了:

“真的，你信我，他们真的要堵你，我昨天偷听到他们说话了，他们要抢你的布娃娃。”

小佳听完皱了皱小脸，阿力的话让她觉得很奇怪，小霸王他们是男孩子，怎么会想要她的布娃娃。

阿力见她这个样子像是劝不动，却又怕她等下真的会被堵了抢，于是掏了掏裤兜，拿出几块糖，那是他早上帮刘大叔搬东西得到的奖励。

“你布娃娃借我玩一会儿好不好，我今晚还给你，这几块糖跟你换。”

小佳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娃娃，她有些舍不得，但是看着阿力那期期艾艾的眼神，却还是抱着布娃娃走到了阿力面前，语带不舍地嘱咐着：

“那就借给你玩一天哦，你晚上一定要记得还给我哦。”

“嗯!”

阿力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接过布娃娃，手上的糖也往她面前递了递。小佳舔了舔嘴唇，拿走了一颗。

“我就要一颗，其他你自己留着吃吧。”

阿力却不管她说的，直接把糖果塞进她手里，撒丫子就往来时的路跑了，小佳抓着手上的几颗糖，还没反应过来时阿力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小佳只能把糖果收了起来，继续往小莉家走去，路上倒是没看到小霸王他们，她更认定了阿力刚刚是随口扯了谎。

03

日暮西斜，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小佳于是赶紧跟小莉说了再见，急匆匆地要回家，再晚怕是要被奶奶说了。

她快步朝家里走去，等看到自家院子的时候便耐不住性子跑了起来，快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她突然刹住了脚，呆呆地看着大路上的一处地方。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蹲下身，仔细地看着地上的那只小小鸟，光秃秃的，没有毛，现在躺在大路上，身子不知道被什么压扁了，可能是汽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整个都贴在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这就是她早上捧在手里的那一只，小小的一团窝在她手心里,暖暖的。

她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手，手心里那小小的一片暖意慢慢地在冷却，小佳愣愣地看着它，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还好好的小小鸟现在会躺在大路上，还被压扁了。

她又抬头看了眼树上的鸟窝，明明离马路还有好一段距离呢，明明她早上有小心地把小小鸟放回去，小小鸟还不会飞，到底是怎么下来的，还要走这么一段路，好长好长。

她莫名有些心慌，她又记不太清她到底有没有真的安全地把小小鸟送回家了。

她看着小小鸟被压扁的尸体，有些难过，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怎么那么突然，一下子就没了。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她小手慢慢地伸出去，小心地扒拉着小小鸟尸体附近的土地，想要把小小鸟整个连着周围的土弄起来，换个地方埋了，这里是大马路，不换地方也不知道小小鸟还要被压几次。

她忙活了好一阵，才把小小鸟安置好。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她突然很难过，内心满到要溢出来的愧疚感差点将她淹没，连阿力没来给她还布娃娃都忘记了。

04

第二天早上，小佳才想起来她的布娃娃还没被还回来，她有点不高兴阿力的不守信用，于是她跟奶奶说了声便出门去了，她要自己去找阿力要布娃娃。

结果到了阿力家里却没见到人，阿力的奶奶也不在，她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开。隔壁邻居见了她忙问道:

“小佳你来找阿力吗?阿力不在家，昨天他们几个小娃娃在村西头那条河附近耍，闹起来了，阿力掉水里去了，可怜的哟，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没了意识了，他大伯伯把他送到镇里的医院去了，他奶奶也跟着去了，你得过几天再来。”

小佳听完惊讶极了，怎么突然闹得这样凶了，也不知道阿力怎么样了，她现在也顾不得布娃娃怎么样了，小小的心里都在想着阿力的情况，她忧心忡忡地回了家跟奶奶说了这件事，奶奶听完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没事了，去了医院就会好的，阿力会没事的，唉，这可怜的孩子哟。”

且不说其他几个闹事的熊孩子被自家父母怎么教训，小佳自那之后天天去阿力家守着，盼着阿力回来，她很害怕。

她想到那只小小鸟，生命真的太脆弱了，不经意间就什么也没有了。

索性第三天，阿力和他奶奶就回来了。那天小佳依旧在阿力家院子外晃悠着，远远就看到一辆三轮车慢慢开着过来，她紧紧盯着，直觉里面就是阿力他们了，这边很少来三轮车的，除非有远客来。

果不其然，三轮车到了门前就停了，她看到阿力被他大伯抱着下了车，脸色苍白着，手里还抓着一只布娃娃，脏兮兮的，可是小佳也不在意了，连忙上前去问:

“阿力你怎么样了呀，你不会死的吧?”

“哎哟你这小娃娃，呸呸呸，瞎说什么死不死的，阿力就是淹水里太久了有一点点窒息，这都好了，再休息几天就能出去玩了，你先回家去，过几天再来找阿力玩。”

不等阿力回答，阿力奶奶听到小佳说的话就赶紧出声斥道。

阿力低着头，怯怯地把布娃娃递给她。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它，它被弄脏了。”

他那天很努力地想要保护好它，可是小霸王他们铁了心要抢到布娃娃，本来看到小佳手上没拿着她那只漂亮的布娃娃的时候，就很是丧气，他们说好要抢了给小涵玩的，可是小佳今天没有带，他们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结果后面又看到阿力鬼鬼祟祟地弓着背往家里跑，他们原本就心情不好，见他这怪模样便大笑着上前拦住了他要闹，谁料到竟然就看到了那只布娃娃，登时就要去抢。

结果阿力这小子愣是不松手，抓得紧紧的，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都没撒手，后面他们抢得厉害了，就不小心掉水里去了，他们这才开始慌了神，连忙跑回家去喊大人来。

阿力被捞起来时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只布娃娃不放，布娃娃湿哒哒地滴着水，却没人再敢上前去拿了。

小佳低头看着那只脏兮兮的布娃娃，伸手接过来。

“没事的阿力，我回去给它洗个澡它就会重新变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了，到时候我再把它送给你，你没事就好。”

阿力听到她说要把布娃娃送给他，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弧度，他知道那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一只布娃娃，可是现在她愿意送给他，他张了张嘴想拒绝，却又舍不得，最后轻轻应了一声。

小佳说完见阿力也没什么事了，便跟他们告别回家了，她要回家去把布娃娃洗干净，然后把它送给阿力。

05

小佳回家后仔仔细细地帮布娃娃洗了澡，挂在阳台上晾干。她看看沐浴在阳光下的布娃娃笑弯了眼，小小声地说:

“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上学啦,到时候要把你留下来陪着阿力，你要乖乖的哦,阿力好可怜的。”

随后她又去院子里看小小鸟。

“小小鸟呀，我就要去城里上学了，只能等寒假再回来看你了，你也好可怜呀，你还那么小，还没学会飞，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外面的天空……”

几天后，小佳把干干净净的布娃娃送给了阿力，便离开了这里去城里上学了。

阿力抱着布娃娃回到自己屋里，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把布娃娃妥帖地放进去。里面还放着一个笑得傻不拉叽的不倒翁。那是小佳两年前送给他的。但是她应该忘记了。

那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应该还不知道他叫阿力。

那天他被小霸王们追着打，后来有一辆三轮车开了进来，他刚好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在地上，小霸王顺势坐在他的身上大声嘲笑着，她跳着下了三轮车，直接冲着这边跑了过来，一边动手推着小霸王一边大声喊着让小霸王下来。

他们原本也只是闹，看来了生人，身后还有几个大人，就赶紧下来跑了。她蹲下把他扶起来，最后还送给了他一个不倒翁，跟他说：

“没关系的，摔倒了就要站起来，然后把他们通通打回去。”

他看着她，手里抓着那个不倒翁，僵硬着身体反应不及，等到她走远了，走进了郑奶奶家的院子里,才回过神。

这是第一次有小朋友笑着牵起他的手,没有嘲笑他脸上可怖的胎记。

06

过了好久好久，小佳对于小小鸟的事情还一直耿耿于怀，她不明白它到底怎么会在大路上被压扁，但总觉得跟自己有关。

后来听大人说，沾染了人类气息的小小鸟会被鸟妈妈遗弃，她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最后她自己查了好久的资料，看到说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还是不能释怀。

因为她也看到，如果随意触碰小鸟，可能会吓到小鸟，会对小鸟造成不好的影响。

她放下资料，叹了口气，看着外面蓝蓝的天空，心里特别难受。

她可能害死了一只小小鸟。

她又想到阿力，想到他那天说没好好保护好布娃娃的表情，想到小霸王可能就是为了抢布娃娃才去打的阿力，害得他掉下了水，想到小孩子们残忍的天真玩闹与嘲笑……

好像很多事情，都在无意间发生，又在无意间悄无声息地不见。

小小鸟没能飞上蓝蓝的天空。

阿力……

应该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