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六月,天热得出奇,远远望去,连大马路都微微泛出一层歪歪曲曲的似水又似汽的微光。院里种的黄瓜西红柿,那叶子都软塌塌的,没一点精神。老爷子趁着今天从地里回来的早,正顶着大太阳清院子。那穿了几年都褪了色的衬衫也被汗水浸湿了,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滚落下来,最后落在土地上。
女人正在水管那接水洗菜,两个人又因为女人上午打麻将没陪着老爷子去地里锄草嚷了起来,都边干着活边嚷骂着。小女儿在最上一级台阶上放了把椅子,趴在窗台上写作业。台阶的宽度堪堪与椅子齐平,调皮的她还把椅子倒着放,椅背朝了窗台那边。两人谁也没注意到那椅子颤巍巍的,小女儿郭荣厌烦的转了头,看他俩吵架,这一看不要紧,那小身子往外一偏,连人带椅地就翻了下去,一直滚到了台阶最底部,这可是老式五级台阶。她“哇”地一声就哭了,这下两人不吵了,都赶忙去看他们的心肝宝贝,边看孩子边互相埋怨着。
“来,妈看看碰到哪了?”
“呜哇……胳膊疼。”
“这个,还是这个?”
女人心疼的眼睛里还盛着对老爷子的怨气,老爷子,也是有气没处撒,骂骂咧咧地:“你洗菜,你不懂得看着她点。”
“那你扫院子,你不能看着,一天就能骂人了。”女人边悄悄还嘴,边给小女儿揉着胳膊。
小女儿,看着父母还在吵,胳膊又疼,又怕他俩打起来,扁扁嘴,眼泪流得更凶了。
女人看了看孩子胳膊,摸了摸,说:“没事,妈给你用酒揉揉,不哭啊。”说着,进屋,倒了点用粮换的散白酒给孩子揉了起来。老爷子把扫到一堆的垃圾,用火柴点了。一缕一缕的青烟冒出来,缓缓地散入空中,小院陷入了短暂的平和安静,只听得见小孩的啜泣声。仿佛连炽热的阳光也缓和了,不再那么灼热。
三个人正吃着饭,郭军跑回来了,满头大汗的,一进门就说:“爹娘,我下煤窑去呀,咱村二更叔那招工呢,就在那个同灵二矿,工资高,我打算去上一年,攒下些钱,把咱那高利贷打一打,再挣一些和心平在咱村开个小卖部,一定能赚钱。”
老爷子放下碗,手握成拳支在头上沉默着,郭军知道他爹在思考,便也默默等着,哪知道娘说:“下煤窑,那万一有个好歹咋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就跟着你师傅学盖房吧,出去,你还不知道多会儿回来呢。”郭军看了看他娘,没说话,他知道只要爹同意,他就能去。他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想赶快赚到钱。他明白,为了给他娶媳妇,家里付出了多少,高利贷时时刻刻像一把刀竖在他家里,这高利贷还不清,他们家就别想过安宁日子。
“大哥,我胳膊疼,呜呜……”“胳膊咋了,来,哥抱抱。”他看着还没长大的小妹,觉得不论如何他也得出去赚这个钱。不能让小妹跟着担惊受怕。也不能让父母天天四处求人借钱。这样的日子是没个头的。这时候,老爷子点点头说:“行,这个工作能去,但是,你娘说的也对,安全,最重要,还有,记得给家里写信。”
“行,名我已经报了,今天下午收拾收拾,明天我们就走。”
“你小子,行啊,先斩后奏,我这不同意,你也打算好了要去,翅膀硬了,会飞了。”虽嘴上骂着,不过老爷子眉目间还是对儿子的满意。就连那隐隐的一丝担忧都冲没了。爷俩都笑了。然后郭军对他娘说:“妈,你放心吧,我们一块去那么多人呢,人家都给保证安全呢,您就放心,等着我带钱回来吧!等我和心平把小卖部开起来,您和我爹就给我看着,我再去和师傅包工盖房赚钱,咱家就能把日子过起来。”
“去吧,我能说啥,吃饭吧,下午,我给你准备衣服,心平那,你和她也好好说道说道,别让人孩子担心。”
“嗯,这我知道。”
第二天一早,老两口送郭军离开,女人把借到的五十块钱塞到郭军手里,让他在外面不要惹事,一切小心,说着又要掉眼泪。郭军看着他爹娘,一个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一个满鬓斑白,肩上的担子总是无形压着他。他意志愈加坚定,默默发誓,他赚不到钱一定不回来。他一定要改了家里现在的这种窘况。
目送儿子离开,老两口现在倒是不吵也不嚷,有了瞬间难得的和谐恩爱,两人相搀扶着回去了,回去准备去西瓜地里修瓜秧去,还指望着那一亩地的西瓜能卖点钱呢!这个家现在是赚多少都有填不完的窟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