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孔多下雨了
“多年以后,面对衰老,我会回想起对着窗外昏沉茫白的天,在细雨里读完这本书的遥远的下午。”
近来正好是清明,像一缕淡淡的青白色的烟,不杂星火,只与雨交错着裹着人间的思念。
这是第四遍的《百年孤独》,第一次看完是两周,这一次只两天。终于理清楚了所有人名和爱与不爱的交错关联。
初读便明白,孤独源于爱。百年孤独,其实,是爱的永恒争锋。布恩迪亚家族,就是拥着混乱而又自由的血脉,注定的性格继承,就像乌尔苏拉失明后所洞察的,一样,每个人都按着既定的轨迹生活,而麻烦总是在偶尔的偏离中受孕。
而这个“为什么?”,我却永远问不出口,就好比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初代阿尔卡蒂奥会疯狂得质疑时间与上帝,为什么阿玛兰妲变态地爱着皮埃特罗却拒绝了他求婚,为什么和情妇生活的奥雷里亚诺二世的牛总能多产。为什么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十七个儿子头上的灰烬十字永不能除。还有,为什么马孔多会下雨。
“让一让,母牛们,生命短暂啊。”
母牛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那个预言里的小镇、家族、每一位重复命名的孩子。我仿佛一个只留下眼睛、耳朵和脑子的鬼魂,飘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的百年。
“奥雷里亚诺。”马尔克斯上校悲伤得敲下发报键,“马孔多在下雨。”
“别傻了,八月下雨很正常。”
我们谈论下雨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清明下雨也很正常。我又回乡间,看到精神矍铄的奶奶,与乌尔苏拉的形象竟有些相似,仿佛是一个从岁月里捞出的无赖,精明正义又趣味得令人发笑。
“她岁月的航船正绕过暮年之岬角”
前后走在细雨里,我竟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长着裂缝的木门内外,多少进出,无从细数。
这本书是既是故事书也是预言书。战争、情欲、宗教都粉墨登场。好在这群人没有实在的信仰。
马孔多的土地上满是男人的孤独征服。而女性地位总是在貌似贬低中,超越了男性。与红楼或许值得一比。在故事的开始,“初代阿尔卡蒂奥用磁石在河床上探险时,发现了一副锈迹斑斑的盔甲,里面是一具钙化的骷髅,骷髅颈子上挂着铜质圣物盒,盒里有一缕女人的头发。”这无心之笔,写尽了全书的意味。也许是我过度阐释:盔甲是我们个体的外延,并非生而具有但至死仍存。它的确的存在,锈迹斑斑这样易于侵蚀。我们不就是一具骷髅?无论强壮到能单手举起酒店柜台还是能吃下三十个生鸡蛋和两头猪,最终也将被孤独钙化到一触即碎。那盒里是一缕女人的头发。这显然不是什么宝藏,而是无用之物。但只这一句,再没有下文。
头发,竟成了圣物。成为骑士为此守护至死的珍藏,无用而神圣。就好比贯穿全文的女性奋斗——说起来不过是做甜食、绣刺绣、织丧衣一类。她们的心力并不能改变布恩迪亚家族这伟大的骑士最终死去的结局。而女性的光,最终也锁在了圣物盒中,百年不腐。
与红楼里的批判异曲同工,结局已在幻中写到尽,而人性就在现实里演到花团锦簇。
马孔多下雨了,普普通通的雨,马尔克斯的手将它们洒下,落在我们心上。而后吹起一阵暴风,一丝无剩。
其实红楼梦也可被判为魔幻现实主义,只不过狗尾续貂的家道复兴让它成为一个不完美。世界文学的最高峰,可能将永远停在小说中。
因为小说,写你写我,是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