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容悦小茶茶
-01-
任洋今天结婚。在与我相距2200公里的另一个城市。
桃子抛下工作,不顾一切,已于今日一早飞抵了现场。她说自己曾经暗恋过他,是铭刻在心的初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在他成为别人的老公之前,过去看上一眼。
桃子有男朋友,两人也浓情蜜意,最近正在紧锣密鼓地装修婚房。所以我不认为现在的她对任洋还有什么心思,就算有,也是对有他的那段青春岁月。
新人刚步入礼堂,她就给我传视频,传照片,并悄悄打一行字过来:什么眼神,看上的女人又胖又锉!
桃子并不是一个毒舌的人。我再一次注视着视频中的女子,终于深谙一个道理:嫉妒真的能使人双眼蒙尘。
胖?的确是比“排骨精”桃子要丰满一些。
锉?这从何说起……都和任洋上耳朵边齐平了,怎么着也和这个字挨不到一起吧?
桃子问我,要不要带句祝福给他。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她说,那红包呢?
我依然摇头,说不用。
她有点不解,说要不要这么生份,大家好歹同学一场。
我不语。
同学一场……
哪至啊,分明还同桌一场。
-02-
任洋、桃子、我,我们三人是同乡。
我和桃子读的同一所小学,一直一个班,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认识任洋,是到了初中。
初一二班,我和他被分了同桌,一起坐在右侧第四排。
也许因为对方是陌生的异性,所以第一天彼此并没有怎么搭讪,甚至连自我介绍也不怎么正式。
刚拿到手的新书,是讲究包书皮的。很多同学都会用牛皮纸来包,黄褐色的那种,但任洋的书皮却是雪白雪白的,分外抢眼。
记得他头往我这边靠了靠,盯着我语文书的封面看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原来你叫宋小琪啊。
当时的我胆小又羞涩,虽也好奇他的名字,但终是不敢去看,只嗯了一声算回应,直到课上班主任点了所有人的名,才知道他叫任洋。
桃子坐第一排,课间时分,不是我上去找她,就是她下来找我。陌生的环境和同学,使我俩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她趴在我肩上,偷偷地问,你同桌长的好漂亮,他叫什么名字?
我状似无意打量一眼任洋,背过身在练习本上大大写了“任洋”两个字,给她看。
的确很漂亮,脸蛋很圆,透着一点红,眼睛也很圆,深褐色,亮盈盈的如同两汪清水。头发寸长,但都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地趴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身高跟我差不多(矮),皮肤有点暗沉。
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小男孩,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会影响我往后长达十三年的生命时光。或者这个时间并不够准确,可能是一辈子,一辈子留在心底的某个角落。
忘记一个人,记住一个人,有时候不是我们不想,而是努力了也没有用。该忘记的那个,不经意还清晰如昨;想记住的那个,却一点一点模糊了音容。
-03-
冬日里的太阳总是那么吸引人。
课间休息十分钟,同学们纷纷往外涌,在教室前墙下挤成一排,边晒边推搡着嬉闹。小男生小女生都大害羞,不小心撞到对方身上,自然是心惊肉跳地赶紧跑开。
所以当任洋被推过来踩到我脚的时候,我没顾得上疼痛和责怪,他没顾得上道歉和从容,就都呼啦一下跑开去了。
我们是同桌不假,但并不相熟,应该永远也不会相熟,因为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熟了只会给别人起哄的机会。
可在我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里,我和任洋,终究成了“被起哄”的对象。
大扫除那日,我和吴霞被派去河里抬水。当我翻起大团大团的河草,寻找蛤蟆玩的时候,正漫不经心舀着泉水的吴霞说,小琪,你知道吗,你在我们这边是大红人呢!
吴霞和任洋是一个村的,而我们抬水的这条河,正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吴霞说的“她们那边”,指的就是走这条路的同学们。
我回家的路朝西,跟她们朝北的并不会交集,所以“她们那边”,我十分陌生。
可于全校都默默无闻的我,为什么独独会在她们这一路变“红”?
大家都说任洋喜欢你,总拿这个事情调侃他,可他总是把你推给他侄子任天岩,说他才是真正喜欢你的人。吴霞说罢,仰起脸看着我傻笑,呆萌呆萌的。
任天岩……坐在左侧第一排墙根,白皙又瘦小的男生。原来按辈份,他竟是任洋的侄子。
不过,任洋我不熟,任天岩更不熟,话都没说过一句的那种不熟。
上岸的时候,吴霞突然问,你喜欢的是任洋吧?
什么是喜欢?我搞不清,我想吴霞自己也搞不清吧。
奇怪的是,就在那一刻,我的心湖仿佛被投掷了一枚小小的石子,竟微微荡起了涟漪。
后来有一次我请病假,是堂妹帮忙带回家的作业。打开时里面夹了一本课堂笔记,很眼熟。扉页,洋洋洒洒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英语笔记,初二二班,任洋。
于是,任洋在我心里就真的不一样了。
至于不一样在哪里,这个问题我思索了很久,答案是我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去关注他。
——和吴霞又一次去抬水时,经过我的主动“攀谈”,得知任洋有一个姐姐,已经初中毕业;他父亲早两年得过重病,所以家境贫寒……
初中三年级,我被分到第一排,和桃子坐了同桌。自此后,和任洋几乎成了零交流。
中考在即,班里气氛凝重。大家都不怎么会出去晒太阳了,连午休的两个小时,也恨不得在学习中度过。而任洋的学习成绩,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到了第二学期,终于跻身班里前五。
只是偶尔我出门进门,他都会突然搭着任天岩(任天岩的座位三年未变)的肩,叫住我,说他侄子有话要说,或者问些觉得他侄子人如何如何之类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中考过后,我去了市二中,他由于填错志愿,选择了复读。桃子落榜,也选择了复读。
-04-
一年后,桃子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考上了市一中。
聊了很久很多之后,我才“拐弯抹角”问到任洋。她说他也考上了市一中,但由于校区离得远,并不容易见着面。
她不容易见着,十五公里外的我更不容易见着——也是没有理由见着。
高二那年正月,我去桃子家拜年。她拉着我我说体己话,问我在二中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我悻悻然摇头,说并没有。她却兴致盎然地说自己遇见了任洋。
她和同寝室的两姐妹去爬了西山,下来的时候很久没打到车,正在路边百无聊赖之时,任洋和几个哥们骑着自行车经过。于是,他把她一路载到了学校。
讲这段的时候,桃子双手并拢于胸前,陶醉在某种幸福里无法自拔。她说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自行车上几次快被颠下去,也不敢伸手拽他的衣服。
她喜欢他……
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闷钝感,似是失落。他……他还是从前那个模样吗?我问。
早不是啦!个子长高好多……
也对。我笑了笑,最后不动声色地走了。
从此,她和他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疤,不敢去触碰——多打听一点,都会疼。于是高中毕业前,就都没有再联系过桃子了——我不能祝福他们,又不能不祝福他们,故只能将自己关了禁闭。
-05-
之所以选了本市的大学,潜意识里,是觉得桃子和任洋都会来,但现实里,我等到的却是桃子和任天岩……
时隔四年再见,任天岩依旧腼腆的那张脸让我有些恍惚,就仿佛时光从来不曾将我们带离原点。
所以当他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好久不见,时过境迁”时,我竟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是呢,长高了,稚气没有了,声音也变了……的确时过境迁了。
惟独那份不迁的感情,也被迫在沦为笑话。不懂爱的年纪相遇,拿对方束手无策;后来懂爱了,却发现已经隔了千万重山水。
后来有一次我们仨一起吃饭,中途任天岩有电话进来。他刚接起来就大吼:这两个月死哪去了?人没个音讯,电话也关机!还是成年人了不是?能不能别太让人操心!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任天岩扫了我和桃子一眼,态度慢慢柔和下来,说我和小琪桃子在一起,正吃饭呢。
那边又说了什么,任天岩又看一眼我,然后点着头,说,挺好的,都挺好的,没有没有,改天QQ聊,我发给你……嗯好,好,我知道,照顾好兰子小姑,也保重自己,嗯嗯,好,挂了。
收好电话,他朝我们嘻嘻一笑,继续吃饭。桃子疑惑,问是谁。他打着哈哈,说一发小。
桃子半信半疑,说还以为是任洋呢。
闻言,任天岩脸上的笑容似乎一滞,然后说道,任洋呀,任洋那家伙我也没有联系方式呢,听说……听说好像去了浙江。
-06-
大学离校那天,任天岩一直送我到汽车站。
候车室里,他拖住我的箱子不放,若有所思。
离别的季节,惆怅总是难免的。
回去吧。我说。
他看着我,问,小琪,为什么从来不找男朋友。
因为……从来没有遇见合适的。
他突然失笑,说我很想追你来着,从三年前就想。
我也笑,说你没喜欢过我,从来没有。
他收起不羁的笑容说,是呢,我一直给某人当炮灰,从小当到大……
他又说,小琪你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和小叔有联系。他……他那边发生了很多事,转况不好,不让我告诉你。
我默默听着,不伤不悲,不哭不笑。
高二那年,他爸离世……
高三那年,在浙江打工的姐姐被骗,入了传销组织,一时音信全无……
大一那年秋天,他终于寻回了姐姐,姐姐却因为受到重创,心理濒临奔溃……
……
说到最后,任天岩索性一摊手,冒出了句:他一直有在关注你,通过我……
良久,我点了点头,说知道。
他呆呆地望我半晌,然后从夹克里层摸出一个东西,递到我手里。
是一张折起来的卡片。我询问地看向他。
半年前小叔发到我手机上的,可我知道,这是他想说给你听的。他说。
-07-
我去了浙江宁波。
和任天岩告别后的第二天就定下了行程。
飞机上,握着那个纸片的手,颤抖到不可抑制: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所有的勇气,都来自这句话。
-08-
桌上的手机“嘟嘟嘟”响个不停,是桃子还在不断转送新人拜天地、宣誓、敬酒的视频和照片。
我叹口气,将它拾起,轻轻滑入盛满水的鱼缸。
如果这就是青春,也太让人疼了!
两年前的那次宁波之行,是短暂的,短暂到只有一天。
那一天,我见到了任洋,见到了他的姐姐,也见到了今天视频中做新娘的女子……
我去的时候无声无息,来的时候也无声无息。我想,我终归是和他没有缘分。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她有资格赢得他的感情,而我没有。
我们只是从彼此的世界路过,看着对方历经成长,却无论怎么伸长手臂,也终是够不到对方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