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日更一万字”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网络作家,一种是倪匡。能够日更一万的网络小说自然说明作家勤奋,写作流畅,可是有时也总免不了为了凑字赶稿,使得故事单调,甚至成了大段套路;倪匡的小说水平虽然参差不齐,可是情节总是跌宕起伏,足以见其想象力丰富,更何况他是“爬格子纸”的纸笔写作,而不是敲敲键盘,如此看来,比起上一类人,还是要高出很多。
不过,很遗憾,我们很难做到!
我曾尝试过不限时间不限内容的一直写,看看自己一次能写多少,于是夜深人静之时对着屏幕敲着键盘,直到自己搜肠刮肚也挤不出一个字的时候,整个人似乎“奄奄一息”,才发现,也不过七千余字而已,但是再回过头瞧一瞧自己的“大作”,简直不堪入目,就是一件粗糙没有诚意的残次品。这样的作品,不要说给读者看,自己看也会害臊的。
日更一万(当然不是指凑字数的),需要极强的构思能力和充足的精力。论构思,倪匡的悬疑小说、郑渊洁的故事,都是巧妙富有深意、新鲜立诚的;而论精力,论勤奋,巴尔扎克当之无愧,他能够连写十六个小时,《高老头》连着三天就写完了,《乡村医生》花了七十二小时,《赛查·皮罗多》只用了二十五个小时,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长篇小说,就是他这样没日没夜的写出来的,而且,他经常大幅度删稿改稿,一部稿子改动六七次是正常的,一般他出一本200页的书,光草稿就留下2000页;巴尔扎克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作家(相比较而言,他刚出道时并没有名声大噪,处女作剧本《克伦威尔》也销路惨淡),他的作品往往是“拙”与“诚”相结合的,他的《人间喜剧》里,不乏有老套的故事,不乏有大量的改编,可是他改编的虽然不是尽善尽美,却透着一股子真诚,就好像一位笨拙的老妇人,满头大汗地抱着一堆潮湿的柴火生火,弄的屋子里乌烟瘴气,可是突然,柴火点燃了,熊熊火焰,屋子里亮堂极了。
可是,很遗憾,我们很难做到!
郑渊洁、倪匡这一类“脑洞大师”,往往人生经历比故事都波折,郑渊洁在空军修过战斗机,倪匡曾经从内蒙古只身跑路香港,这种人本来就是传奇,写回忆录就能当传奇看,更何况他们写了小说,那我们哪儿比的了,只能说一句“大哥你牛,在下佩服”;而巴尔扎克,我们更是只能高山仰止,不光是他自己说“我将死于三万杯浓咖啡”,而我们都挺“懒”,上班八小时都嫌长,更不可能忘我写作十六小时而“过劳死”;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认为自己肩负着使命,他这一辈子就为了《人间喜剧》了,他把自己当作祭品献祭给这座“文学神庙”了,他有“野心”,要当法国这个动荡时代的书记员,他一直说他不是自己写作,他说法国才是作家,自己不过是书记员。换句话说,没有“舍生取义”的心和近乎圣徒的使命感,巴尔扎克不可能获胜。
也许,我们不必做到日写万言,字字精心就足够了。
写作一定要诚恳,不仅仅是我一直认同新文化运动提出的“建设新鲜立诚的新文学”这个观点,而是这个观点至关重要。一说起玛格丽特·米切尔,我们第一反应就是《飘》,她也确实只写过了这么一部一千多页的长篇小说,但是我们不要以为米切尔一辈子就写过这么一本书,她是一名专栏作家,以给报刊写专栏为生的,这些文章的数目应该也是相当可观的,可是都随时间流逝而去,我们连提都不提了,对于米切尔,写专栏是用来谋生的手段,写《飘》是精神的寄托。
当然也有人质问我,大仲马也赶稿收稿费,张恨水还一手打麻将一手赶稿子呢,你怎么不说?我只能说,像这样的天才,世界文学史上摆着手指头算,能有几个?而且这样的天才,作品的下限较高,即使是次品也是中人水平,但总归是良莠不齐的,我们介绍他们的时候,往往要拎出几本“代表作”,这几本读完,剩下的不必读了。可是你像卡夫卡这样的作家,虽然全集也不过几本,你略过一篇小说都不合适,卡夫卡写东西不糊弄,临死都觉得写的不行不让朋友给出版,说是最好就是全给烧了。卡夫卡虽然作品给人的印象很怪,可是如果不看家庭因素,他的人生历程也和我们很像:有着一份小职员的工作,举止也得体,稍微有一些孤僻……其实可以说,卡夫卡就是一个有点儿心理问题多愁善感的普通人,他的作品被人称赞,不是因为他名气大,他到死都是一个小职员,就是作品水平过硬,就是直接拷问自己内心,不矫揉造作,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真诚。
字字精心,就必须句句用心,就必须字字诚心。我们写作,不是平白无故创造一个世界,而是在我们的世界里观察,然后加之以概括抽象,再反应在文字里。乾隆皇帝的诗写得极差,四万多首就没有一首传唱的,可是唯独有几首怀念亲情的诗,大家看了都说,“虽然水平还是太差,可却见了真情”;一说起菲茨杰拉德,你就想起《了不起的盖茨比》,可是他的其他4部小说、150部短篇小说呢,你一个名字也说不上来,不光是你,连他自己都认为之前的那些作品都是为了混稿费的庸俗之作,是令人厌恶的,所以他才要倾注心血,写这么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而这本用心之作,虽然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大卖,却成了他日后的代名词,可见只要真诚的去写,总不会错。
我们每个人都是书记员,是生活的书记员,我们不必追求记录的速度,但要追求一份真诚,这样的话,即使我们只能留下一些并不高明的稿件,可是当人们看到后会说,“虽然笨拙,却是用心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