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水环境所没几天,母亲从宁城打来电话,说你爸爸最近晕得厉害,在县医院折腾了几个来回也没啥效果,他主动提出想来北京看看。这几年父母年事渐高,身体的零配件慢慢老化。期间我多次返乡,想接他们来京做彻底的检查,但他们每次都异口同声地提出各种各样推脱的理由,归根到底一句话:没啥大事儿、太麻烦、不去。我每次回家之路都是一如既往的归心似箭,把一辆荣威550D挥舞的风驰电掣,由此产生的后果是,在赤(峰)承(德)高速上没有一次不留下超速纪录。
我这次自然对父亲的决定将信将疑,母亲在电话里说你自己听你爸爸讲吧。我父亲接了电话,说这次真想去了,想孩子们。跟领导告了假后,我周六驱车赶回老家。为了避免回回交罚款的尴尬,这次随行带了个大容量的充电器、全程导航。回去时一个人,车开得很专注。返程时父母都很兴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各种各样的手舞足蹈,感觉驾驶的时候有几段分心。刚回京没两天又双叒叕收到短信通知:超速、30日内接受处理。
因是惯犯,老婆对我开车超速向来耿耿于怀。这次我决定还是不汇报、低调处理。偏巧父母一到北京就说把老花镜忘在老家了,没有镜子的辅助看不清小药瓶的使用说明,于是赶忙带他们去上岛眼镜店验光配镜。排到我母亲的时候,验光师说老太太可能得了白内障,得先处理一下。我来水环境所已近年中,手忙脚乱地做各种科研项目的申请,就主要由两个妹妹前前后后地分别带老人去医院做各种检查。及至约上给老太太做白内障加青光眼手术的时候,正好总院开一次西线的讨论会。我在调水局鼓捣了十几年西线,有些割舍不下,现在从甲方变乙方,总院又打电话说过去听一听,心里十分纠结。就电话请示老太太,她说没事没事你去开会吧,就是个小手术,你两个妹妹都在,放心吧。老人家入院的那个晚上,我住在长白山酒店,遇到曾经挂职的黄委设计院一干老友故知,免不了眉飞色舞地各种情深谊长,美得正酣的时候大妹妹发来一条微信,说老太太听说你明天手术不在现场没能控制住情绪,哭了一鼻子。
我母亲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但在我眼中老人家的情商那是相当高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近乎十全十美,除了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以外。要知道,重男轻女是北方老太的标配。通常情况下,我母亲犯重男轻女的毛病时基本逃不出两种情形:一是过春节我能否返家;一是她住院我能否在身边。开完西线的会后我第一时间赶去陪床,她这次住在北大人民医院白塔寺院区,医院的历史很久远,还是老式的砖混结构,各种配套设施差强人意,几个晚上陪下来感觉有些模模糊糊、迷迷瞪瞪,等到突然想起交罚款的事儿距离规定的期限就十分近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驾驶本和行驶证突然不见踪影。一开始我十分淡定、未漏声色。在苦思冥想中全过程、多方位、无死角地回忆了从回家到返京的整个桥段:我记得回家时是先把行驶本和驾驶证一同放在驾驶座旁边的工具箱的;住在老家时应该是把它们摆在电脑旁边的显眼位置;返京时为方便安检应该是把它们揣在裤兜里;过古北口检查站时应该是掏出来示意过;回京后应该是又把它们放回车里。针对可能遗漏的各个环节,我画了一张详细的路线图并逐一询问和查找。老家说没找见;车子里里外外地毯式搜索了两个来回,只发现父亲在来京时其实是带着老花镜的,在行驶过程中老花镜从他的裤兜里滑落到副驾驶的座位底下。于是我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调水局办公室,水环境所办公室,家里的储物间、书橱、床板的缝隙以及过夏可能穿的各种衣兜,依然不见影踪。失魂落魄地寻找过后,不得以采取下一步行动方案:询问如何先补办行驶证和驾驶本。答曰也不复杂,统统去车管所补办,行驶证补办须车主本人携带身份证和车辆到现场拍照。我家的车子在老婆名下,这是我在结婚时曾信誓旦旦承诺为她买一幢大别墅后经艰难岁月的打磨感觉理想和承诺越来越遥不可及万不得已只好共同出资并以她的名义买一辆1.8T自动挡带天窗和定速巡航功能的小轿车做出的补偿。
意识到别无选择,我带着浓重的负罪感向老婆做了如实禀告。她照例做了些批评教育的工作,最后说这还能怎么着就去补办吧。那天赶在周四,期限的最后一天,下周一老婆还要去三门峡培训。早上临出门的时候,老婆突然说不用去车管所了我刚在你羽绒服的上兜里把它们翻出来了。
一同上班的路上,我本能地保持着标准的驾驶姿态,一路默默无语,但灵魂早已出窍。我对笛卡尔向来是顶礼膜拜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用笛卡尔积创立了几何坐标体系,把人类的数学逻辑认识空间引向多元;更为重要的是他提出的“我思故我在”明明就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霸气侧漏。但曾几何时,我所思考的、回忆的、貌似千真万确且历历在目的,竟成虚幻与妄想。从此以后,会不会真的我将不我、难问西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