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铃草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一点不假,这才九月份,这天气咋变得越来越冷了?”
早上天刚见亮,朦胧中听到靠南面阳台那,传来母亲的喃喃自语。母亲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睡眠越来越轻,很早就起床去阳台窗前观望。
听到她自语,我慌忙起身,光着脚悄悄的走了过去。站在母亲身后,我看到母亲身上披着父亲在世时,给她买的那件浅色灰的对襟长袖针织衫。
十多年前的一件衣服,她还穿在身上。衣服的颜色早已陈旧不堪,衣襟、袖口处都已洗得发白。
这么旧的一件衣裳,我曾多次劝说让她扔掉,她柜子里的衣服每年都在添加。可每到天气变冷,她在柜子里掏出来的第一件衣服,准是这件针织衫。
说了多次不听,也就由着她性子,也许人老了都念旧。我常常在想,睹物思人,她应该是忘不掉父亲吧!
一天晚上,我趁她熟睡,拿过来那件针织衫仔细查看,那件衣服的领口袖边,早已磨白、起皱得不成样子,早该丢掉。
母亲性格内向,平时干净整洁,喜欢淡雅漂亮的衣服。却唯独喜欢把这件旧衣服放在柜子里最显眼的位置,只要打开她的柜子就能看到,十几年了舍不得丢掉。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稀稀沥沥的雨丝笼罩着窗外的寂静。借着窗外的微光,细雨如银线般亮晶晶映着她灰白的头发,侧眼望去,母亲的眼神平和,就那么静静地、若有所思的站着。
我侧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她的目光落在离阳台窗外大概有两三米远,长势葱郁的一棵小枣树上。
窗外的那棵枣树正沐浴在清晨的雨水中,清亮亮的叶片在晨风中摇曳,这是一颗年轻的枣树,树的躯干只有小碗口那么粗。
茂盛、稠密的叶片被雨水洗刷得晶莹剔透,它小碗口般粗细的腰身,笔直地在雨水中站立。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轻倚在她的身边。母亲转头看到我,慈爱的笑容让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处。
”前几天不是还艳阳高照?这才几天就凉风袭袭?”
我接过母亲的话题说道。
窗外一股冷风吹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脚在微凉的地砖上挪动了一下。母亲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脚,伸手轻拍了我一下,心疼地说到道。
“赶紧穿拖鞋,天凉!”
我看着母亲那张被岁月风霜侵袭的脸,内心不禁五味杂陈,不知何时开始?母亲老了。
回卧室穿了拖鞋,随手拿了一件母亲的厚外套给她披上,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不停歇的下着,望着那棵在晨风中摇曳的枣树,我的眼前忽然滑过一道身影。
送这棵枣树给母亲的那个人。
他姓何,母亲亲切地喊他老何师傅,他是一位园林绿化员。望着窗外飘落的雨滴,我的思绪再一次飞进雨水中,记得初识园林绿化员何师傅,是在一个早春的周末。
记得那天清晨,我和母亲在自家小区的花园附近散步,边走边和母亲聊着家常。
早春的空气干燥清凉,我和母亲看着花园中冒出土地裂缝的那些嫩芽,开心地边走边说话。这个小区的南面堆放了好多不知名的树苗,一个上了年纪,大概有六十多岁的园林师傅,穿着园林绿化标致的工作服,蹲在树苗中间专注地在梳理那些嫩黄叶片的树苗。
母亲停住脚步,好奇地走过去,我也紧跟了过去。
母亲站在那些冒着嫩绿幼芽的树苗丛中,嘴角露出笑意,灰白的头发在晨风中耀眼,她在和园林师傅聊天。
园林师父自我介绍姓何,家住在附近,做绿化员已有三十几个年头了。在他眼里这些小树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这是生命的希望啊!
真没看出来,何师傅是个有思想境界的人,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聊天。我远远的站在一旁。无意中听到一句,何师傅的老伴去世快五年了,何师傅一个人单过。
说来奇怪,连着一个星期,每天早晚和母亲出来散步,总能遇到何师傅专心致志整理那些小树苗。听母亲说,白天在阳台能看到何师父和那几个人一起,在挖好的树坑里栽树苗浇水,何师傅不放心这些小树苗,总是会时不时的过来看看。
后来傍晚时分,母亲经常一个人出去散步,不用我陪同,我猜想她准是去找何师傅说话。
大概是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傍晚,母亲带着何师傅来我家,说和一楼西面的那家邻居说好了,在我家阳台斜对着四十五角那栽了一棵枣树,据何师傅讲,一年之后就能结枣。
我听了之后很是惊喜,为母亲能找个说话的伴开心。可是没过多久,母亲很少出去找何师傅了,我问过她原因,她只是难过地摇摇头,不在说话。
看着母亲不开心,我不在多问。
大概是一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哄母亲出去散步。看到小区左面那些小树苗在晚风中挺拔摇曳 ,忽然想起了何师傅。随口说了一句。
“我咋好久没看到何师傅了呢?”
母亲却不说话,眼圈有些潮红。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母亲终于道出了实情。原来,何师傅在和母亲相处没多久,身体出现状况,经常间歇性的胃疼。
母亲劝说他去医院检查身体,他只是说是胃疼老毛病犯了,吃点胃药就好了,等把那几棵小树苗都栽上固定好再去也不迟。
母亲犟不过他,只是时不时的提醒他。
望着窗外绵绵的雨丝,母亲幽幽说道:“大概是半个月前,何师傅的女儿来看她父亲,在小区里被我遇到,便告知她父亲的身体状况,何师傅才被他女儿好说歹说哄去医院检查身。却被查出胃部有阴影,确诊是胃癌,需住院治疗。”
我看着母亲忧伤的目光,我能理解此刻母亲的心情。
“那后来呢?”
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何师傅再没回来过,听他的同事讲,何师父病情恶化,也着罪了,吃了好多化疗药,身体却不见好,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头发几乎掉光了。”
“唉!”
我为何师傅这么好的人遭此恶运,感到挽惜
母亲在耳边忧伤的叹惜声,深深刺痛着我的心。
“再后来,我着急啊!每天都出去找他的同事聊天,再慢慢追问何师傅的情况。后来人家好像看出我的心思,每天只要一见到我,都主动和我聊天,然后,把他们知道的何师傅的情况都告诉我。
再后来我经常去找他们,只是远远地站在那,也不多说话。他们只要看到我,都会在不忙时主动和我聊天,告诉我他们所知道的,何师傅的情况。”
我望着母亲看着前方执着的眼神,忽然被母亲的这份执着感动了。到了她这个年龄,能够默默喜欢一个人,并且契而不舍的去追求,我不得不赞叹母亲对待生活态度。
喜欢就去追求,不管结果如何。
窗外,雨慢慢停了,天空已显露出鱼肚白,朝霞正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
小区的树苗全部栽好了,园林工人陆续撤离了小区。小区花园的两旁栽着郁郁葱葱的的小树苗,就像守卫的战士收护着自己的家园,
母亲不在说话。
看来是我忽略对母亲的关心,只知道母亲每天守在阳台窗前观望风景,却不知道她在思念一个人。
“你再也没见过何师傅?”
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知道何师傅怎么样了,我望着母亲沉默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她。
“他已经不在了。”
母亲说话的语气出奇的平静,这让我感到诧异。
我一个人在家时,只要看到小区里有原园林绿化员,我就下楼去问他们,好几个人都说不清楚,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问了一个和何师傅年龄相仿的人,那个人上下打量了我半天,沉默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说道。
“人不在了,去世了,昨天晚上。”
“玲子,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何师傅他走了,去世了!我当时的眼前发黑,差点摔倒在地上。我强忍着内心难过,慢慢走回家。那天是怎么走回去的,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我扶着小区边上那一排小树苗回家,就像拉着老何的手。”
“我不得不面对现实,老何师傅真的不在了。”
“当我扶着一棵小树站着时,想象着得了胃癌,癌细胞扩散,昨天去世的何师傅。”
我仿佛理解了母亲的心情。
他的离去,让母亲再一次陷入悲伤中。难怪最近母亲睡眠一直不好。母亲的悲伤难过,让我想起母亲在父亲离世后,母亲常常一个人站在小区里,抬头望着天空发呆。我知道母亲很难过,但她不想在孩子的面前表露出来。
“何师傅是幸福的,他有女儿的陪伴。可我一想到何师傅胃疼时,弯腰蹲在地上,孤身一个人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看着让人心疼。”
“想到他和我一样,有女儿陪伴不孤独。当医院检查出他是胃癌,他已被女儿接回家中。”
我忽然恍然大悟,为什么母亲这一段闷闷不乐,总喜欢站在阳台前,原来阳台前面,有何师傅给母亲栽种的那棵枣树。
愿何师傅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