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七之晨,白阳镇陡坡村的山野,在连绵数日的雨意濛濛之后,竟被浓重的雾障悄然覆盖了。雾起初只是贴着山根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随后便如失群的羊只,茫然四顾,终至奔涌弥漫,满山遍野都沉没于一片白茫茫里。
云雾如蹑足的猫,无声地浸满了草木的间隙,漫过了层叠的梯田,淹没了庄头的人家。我站在高处望去,雾霭中的农舍、树木和玉米地,尽皆朦胧沉沦下去,仿佛沉入了深不可测的寂静之渊。树影被水汽洇染得模糊了轮廓,在浓雾中化作几笔水墨的晕痕;梯田上玉米茂密,此时却只见一片模糊的绿意,恍若沉入深水之中,连挺拔的身姿都隐没不见;庄户人家的小小房屋则如孤岛,在茫茫白色中漂浮着,无声无息。浓雾之下,世界坠入沉酣,一切生灵在迷蒙里敛声屏气。
万籁俱寂之间,却有一两声鸟鸣从迷障中穿透出来,清亮如洗;这鸣声划破了雾中凝滞的寂静,竟又使天地更显幽深。接着,又闻蝉声从远处飘至,声音被雾气筛得纤细,时断时续,如微弱的丝线,在苍茫中颤抖着,把四周的空寂衬得愈发浩渺了。
云雾翻腾着,从低处不断向上爬升,仿佛自地底涌出无穷无尽的白色泉水,终于汇聚成云海,翻卷腾挪于山峦之间。云团时而如羊群散漫游移,时而又似龙蛇盘绕飞升。我凝神而望,云雾升腾之间,山仿佛也活了,在云雾之中缓缓游动,徐徐呼吸着,于缥缈中浮沉,似在生死边缘沉浮起落。
渐渐地,雾霭开始松动,缓缓向天际退却。天边似乎透出了微光,如同从深水底向上浮起的光线,是曙光终于要破开这混沌的屏障了。雾霭缓缓散开,玉米叶子重新显露出来,每片叶子都托举着晶莹的露珠,仿佛无数颗小小的灯盏,在渐亮的晨光中,默默举起,把阳光折射成剔透的光芒。它们沉静地托举着光明,仿佛在无声诉说:纵使沉入迷蒙深渊,低处行走的生命,终将获得光的加冕——那沉浮起落于天地之间,并非永恒的漂泊,而是为着酝酿一场无声的上升。
云起雾涌,不过是大地的呼吸吐纳;云雾弥漫之际,世界被悄然淘洗。原来生命之升沉,俱是大地深处那不息之“气”的吐纳:沉下去时,如玉米在浓雾里垂首蓄势;浮起来时,则如晨光里那露珠擎起的光明——沉浮之间,皆是生命借天地之气酝酿的无声飞升。
(文︱木易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