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漩涡 (中篇小说·连载十·完)


公羊康背着一个轻松与背气各占一半的包袱离开了北京。他心里感到轻松的是他终竟甩掉了苏覃这个勾死鬼,背气的是他到底损失了几年来的全部心血三十万,尽管这些钱苏覃再也无法把它带到国外去,可它永远也不会成为他公羊的财产了,他没有这个胆量去挂失这些曾经在他名下的巨额存款。他已经预测到自己前途的危险性,但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有一个落入法网的结局。为了安全起见,他四处奔波,东钻西窜,装疯卖傻,行乞讨要,倒也过了两个月的虽然颠簸但却无厄运的浪迹生活,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鸿运,相信自己的聪明与智慧。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公羊康大着胆子窜进了飞虹市这个他往日留居最多的地方。他向四面八方客店的女老板要了他的老住房07号,就遛出来想打探一下这里的风声。他刚刚跨出客店的前门,迎面遇上了一个苗条潇洒,既像少妇又似少女的女人。只见她突然一愣,站住脚步用惊喜的眼神盯住了他,继而就向他猛扑了过来。

“公羊!”她一下子扑在公羊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伤心地哽咽起来,“我找得你好苦啊。”

“啊,商女。”公羊康首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阵狂喜,“我终于见到你啦,走,到我的房间里去。”

商女挎着公羊康的胳膊,紧紧地依偎着他走进07号房间。刚一跨进门,商女就扑倒在公羊康的怀里痛哭起来。她的哭声使公羊康的心里毛毛地十分不安,在他所结识的众多女人中间,她是唯一的一个能使他动真感情的人。

“商女,别哭了,哭得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公羊康一边安慰着商女,一边拉她到床边紧挨着自己坐下。

“我想死你啦。”商女抬起头用含着泪花的无比娇美的眼睛望着公羊康。

“我也一样。”公羊康似有伤感之情。

“你,你打我吧。”商女又把头藏到公羊康的怀里哽咽起来,“我对不起你,我害苦了你啦,你打我吧。”

“你,别这样了,”公羊康显得十分难过,“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了,你就走。”

“啊。”商女猛地抬起头来,瞪起吃惊的眼睛,突然她抡起两个白细娇嫩的拳头在公羊康的胸脯上一下紧赶一下地,但却是无力地敲打起来,“你,我恨死你啦,人家想了你几年,找了你几年,见面还没说话就要赶人走,我,我这就走,我再也不愿见到你这个没良心的。”

公羊一把拉住跳起来要走的商女:“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咱们再说其它的吧。”

“说吧。”商女转怒为喜,她怪嗔地斜公羊康一眼一屁股又坐在了床沿上。

“在那种艰苦的年月里,我为了你几乎倾家荡产才凑齐了你爸的一千块钱的彩礼,你怎么忍心在洞房花烛之夜就悄悄地一去不复返了呢。”

“都是我那该死的爸爸,”商女气呼呼地噘起嘴来,“为了几个臭钱,害了你也害了我,出嫁的那一天爸爸一再吓唬我,要我晚上偷偷地跑到姨妈家躲起来,他说是你们给的钱太少,不夠养我二十年的生活费,想,第二天再到你家要,敲你几个钱……”

“你就这样狠心。”公羊康向商女瞪起气愤的眼睛。

“我没有办法才……他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打死我,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商女又伤心地哭起来。

“可是,你这一跑,你爸就逼死了我们家两口人。”

“我听说奶奶她过世了,爸爸也寻了短见,妈妈也,也气病了,我才再也没敢回去,后来又听说你也失踪了……”商女哽咽着用手背抹起了眼泪。

“这几年你都到哪儿去了。”

“浪迹四海,到处找你。”

“这,就是我要你回答的第二个问题。”

“愿做犬马,偿还欠债。”商女一头又插在了公羊康的怀里哭出声来。

“此话当真。”公羊康喃喃地自语着。

“你若不嫌弃,我愿老死在你的怀里。”

“商女。”公羊康一把抱住怀的商女忘情地在她的头发上狂吻起来,“我也想你,就连在梦里我都盼着能有这么一天,和你建立一个美好的家庭,人啊,有时候简直不可思议,你害得我那么苦,可我并不记恨你,反倒更想你。”

“公羊,这不是梦吧。”

“不,不是,商女,这不是梦,只有过去了的和没有来的才是梦。”公羊康慢慢地扶起商女来端详着她的脸,“可是,今天我仍然是一个穷光蛋。”

“嗯,我不信。”商女撒娇地依偎在公羊康的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毛扎扎的腮帮子。

“真的,若是在两个月前就好了,那时我是一个拥有三十万巨额存款的人,可是今天,我只是一个仅有三千块票子的穷光蛋了。”公羊康从他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沓一百元面值的票子塞进商女的手里。

“嗯,我才不愿看见这个东西呢,都是它豁害得我们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我现在要的是你,哪怕只是一个光身子的你。”商女狠狠地把公羊康拿着钱的手推了回去。公羊康感动地看着商女,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把手里的钱又装回内衣的口袋。

“商女。”

“嗯。”

“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

“你怎么突然间由一个穷光蛋又富有起来了呢。”

“因为我有了你。”公羊康用两手小心地捧着商女的脸,慢慢地把他那满是胡碴子的嘴唇盖在商女那水灵灵的樱桃小口上。

“公羊。”商女陶醉在难以自拔的情感中。

“我在呢。”他的脸紧贴在她的脸上。

“我欠你的太多了。”

……

“那天晚上,你连我的身子都没见着。”

“当我喝酒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你不恨我么。”

“现在不恨了。”

“今天给你补上,把我欠下你的一切都还给你。”商女仍然闭着眼睛,她忘情地把她那纤细的小手插进公羊康的衣襟下,在他那肥厚的毛茸茸的胸脯上抚摸着,“公羊,我的公羊。”

“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吧。”公羊康轻轻地在她耳边说。

“和你在一起我不饿。”

“那……”

“把我抱紧些,我有点冷。”商女挪挪身子和公羊康挨得再紧一些。

四面八方客店里的07号房间的门锁上了,灯光也熄灭了。公羊康迫不急待地和商女钻进了被窝。他那粗大的手在颤抖中在他那日夜思念而时至今日才真正得到的女人的光滑的肌肤上抚摸着……

一度巫山云雨之后便是雨过天晴。商女紧紧地依偎在公羊康的怀里,把手搭在他那壮实的胸脯上轻轻地扇起了鼻扉,进入了她为自己精心设计好的梦乡。公羊康舒展一下松弛而疲倦的身体,心里像喝了一杯冰镇矿泉水一样清爽。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追溯着几年来他那矛盾的心理。几年前就是这个女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就是这个女人使他在极度激愤的情况下产生了对所有女人的厌恶感和强烈的报复心理,使他走上了惨无人道的发财致富之路,使他过上了荒淫无度、醉生梦死而心地坦然的生活。然而他却又始终不能忘记她,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这个女人哪一方面的魔力,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倾慕钟爱的这块显像板上把她抹掉。他仍然期望着与她的结合,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当公羊康从动物的本能中得到满足而摆脱出来以后,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轻轻地打开电灯,在被窝里斜撑起身来仔细打量着这个在他的心目中具有特殊色彩,无限神韵的现在完全祼露在他的怀里的女人。他像对待自己的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浓郁的眉毛,抚摸着她那挺直的鼻子,抚摸着她那红润的嘴唇、尖巧的下巴,抚摸那白里透红的脸颊与散发着芳香的秀发,啊,她真美。公羊康的手继续向下抚摸着。突然一股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感觉使他的胃紧缩了一下,一种恶心的预感迫使他紧紧地咬住牙关。她那丰满的胸脯,浑圆的臀部,以及她那……嗨,这一切女性的体征在公羊这个色魔所有的感官中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她不是一个守贞保洁的女人。公羊康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下,关掉床灯,躺了下来。突然回归的报复心理又促使他把她摆平。他一边像一头公驴一样连踢带蹦地发泄着他那报复性性欲,一边暗暗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女人只能作为一个赚钱的赌注,绝对不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先稳住她,先让她偿还几天相思债吧,然后再把她卖出去,菅草滩的大牛早就说想要一个漂亮脸蛋的女人,他愿意出一万块,只要漂亮就行,他说他要在菅草滩震一下。公羊康下意识地摸一把压在枕头下面的内衣,那里边仅有的三千块作为他这个人的全部家当来说的确是太可怜了。他突然间好像觉得在自己身下任凭自己折腾的商女根本就不是什么女人,她只是一堆由他自由支配的钞票。商女好像一点儿察觉也没有,她只是在公羊康的疯狂中轻轻地扭动了一下头,发出了两声喃喃梦呓,好像公羊康蹂躏糟蹋,折腾的根本就不是她,她只顾尽情地陶醉在她自己的梦里醉乡。公羊康终于带着心理和肉体上的满足,带着狡诈的微笑,怀着满腹的诡计打起了像死猪一般的鼾声。

公羊康在迷迷糊糊中,好像来到了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他试探着向一个黑洞洞的石洞走去。突然,从石洞中猛地窜出一个怪兽来,张着血盆大口,瞪着铜铃大的绿眼睛,挥动着带勾的爪子向他猛扑过来,一下子就挖出了他那个血淋淋的心,送到嘴里嚼了起来。他啊地一声惊叫,从恶梦中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身上满是凉津津的汗水。他眨巴眨巴眼睛,房间里仍然是一片漆黑,静悄悄地什么声音也没有。公羊康伸手打开床灯,心里突然一阵紧缩,他身边的商女怎么不见了,这总不该也是一场恶梦吧,她明明是睡在自己身边的么,怎么就没有了呢。他掂起枕头拽出内衣用手一摸,软瘪瘪地,那三千块命根子已不再在他的口袋里了。公羊康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一阵昏眩,他赶忙爬倒在床上。他不得不痛心地承认这个事实,他又一次败在了这个女人手里。突然,他胡乱蹬上衣服疯狂地冲出门去,径直跑到老板娘的卧室门外就擂起拳头砸起门来。

“谁呀,谁呀。”房间里传出老板娘从睡梦中惊醒的恐惧声。

“我,快开门。”公羊康吼叫着。

“你,你是谁。”老板娘心神不定地问。

“我,公羊康。”

“唉,公羊啊,你要把人给吓死啊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老板娘终于听清了公羊康的声音,在屋里埋怨着。

“不行,不行,快开门。”公羊康焦急地又砸起门来。

“老公羊,你可不能无理啊。”老板娘怀有戒心地摸黑打开了房门,“我只开店,可不卖身。”

公羊康一把推开老板娘就挤进门去。他的手正好推在她的乳房上,老板娘啊地一声惊叫急忙闪到一边。啪地一声,屋里的电灯亮了。公羊康瞥了一眼半光着身子躺在老板娘被窝里的阿四,转身对着只穿一条三角裤衩的老板娘,用生硬的口气说,“这有什么不敢开门的,我还管你和谁干呢。”

“你,你到底有什么事。”老板娘打着寒战,赶忙走到床边去拉一件衣服披到身上。

“给我找一个女人。”

“嗨,都什么时候了,该上夜班的姑娘都上班去了,我到哪里去给你找呢,明天吧。”老板娘说着就要推公羊康出去。

“不找我就不出你这个门。”公羊康较上了劲。阿四有意地把他那条粗壮的胳膊抡到床沿上。

“可我,这个时候了,明天不行么。”老板娘为难起来。

“叫化子嚎丧呢,穷叫什么呀,噢,我说是谁呢,深更半夜的,原来是……”一个衣着华丽,声音尖刻的姑娘在这个时候跨进了老板娘的房间。

“啊,曲哥姑娘来了。”老板娘突然高兴起来。

“啊,曲哥。”公羊康用惊异的目光盯住了曲哥。

“怎么,你棒槌穿针,不认(纫)我啦。”曲哥玩世不恭地拉起了长腔,“公羊大叔。”

“噢,认得,认得。”公羊康一扫刚才的怒容。

“曲哥。”老板娘讨好地扭过屁股来,“这个老先生,这个时候了,非跟我要个人上夜班不行,他,他这不是难为人么。”

“嗨,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嚎夜呢,哪,看我能行么,公羊大叔?”曲哥挑逗地向公羊康仰起骄傲的头,“不过,我可不是大姑娘,这你是知道的。”

“能行,能行。”公羊康高兴起来。

“不行,不行。”老板娘拉下了脸。

“嗨,你又犯什么病了。”公羊康不满地望着老板娘。

“你搅得人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再说我们曲哥姑娘从来就不给你们这些不正经的人上夜班,要上,得付全夜的夜班费,二十块,少一个也不行。”老板娘说着就向公羊康伸出手去。

“我,我。”公羊康下意识地摸摸空空的口袋,“我明天给你吧。”

“那就明天再抱姑娘吧,曲哥回去睡你的觉去。”老板娘一挥手就要上床。

“你不要没有良心,我给你的腰包里塞的票票还少吗。”公羊康上前一步吼叫着。老板娘一愣站在了床下。阿四嗖地一下从被窝里跳了出来,从枕头下边抽出一把铮亮的匕首,一言不发地坐在床沿上,在自己的大腿面上噌噌地篦起刀来。

“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怎么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曲哥大笑起来,“好啦,好啦,这个人情我送啦,他的二十块钱明天我给老板娘,你快上床歇着吧,小心冻坏了身子。”

曲哥说罢挽起公羊康的胳膊就跨出了老板娘的卧室。到了门外,曲哥紧依着公羊康娇声娇气地说:“唉,你先回去,我回一下卧室马上就来。”

“嗯?”公羊康停住了脚步,向曲哥投过来一束怀疑的目光。

“总得准备点用的么。”曲哥轻轻地摇了一下她挽着的胳膊。

“那我等你。”

“知道,07号房间,误不了。”曲哥说着放开公羊康的胳膊向她的卧室跑去。公羊康看看曲哥的背影转身回到了07号房间。

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分钟,曲哥就像一阵春风一样刮进了07号房间。她一跨进门就向公羊康甩过去一个媚眼:“公羊兄,小妹这边有礼啦。”

“嗯。”公羊康被曲哥半娇半泼的风度给弄得一愣。

“怎么,大叔的称号就免了吧,谁家的两代人还能干这种事儿呢。”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小妹床上请。”公羊康也随机打出了一个请上床的手势,“不过,这次你可千万不要骂我公羊、公驴了,也不要给我一巴掌还说我是八月的萝卜欠教了。”

“相公,听明白了,遵命就是。”曲哥调皮地作了个万福就跳过去在公羊康的脸上亲了个脆响。

“天都要亮了,快上床吧”公羊康三下五除二地蹬下了本来就没有穿好的衣服。

“当然,当然,不过。”曲哥扭捏了一下,“你干这些事都是老猫上锅台,熟路一条了,就给小妹一点面子关了灯好么,怪,怪那个的。”

“嗨,你那东西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关灯就关灯呗。”公羊康顺手关了电灯,“不过你倒是快点啊。”

“快,快钻被窝,我比你还着急呢。”曲哥的速度真像她的个性,利索极了,说话间就脱光了身子钻进了被窝。

公羊康被商女又一次欺骗后的疯狂而又杂乱的心理,因曲哥的到来基本上平静了下来,他在心里暗暗地为自己宽着心,这个泼辣的女子到底比商女那个软绵绵的婊子别具情趣。他的手根本没有像在抚摸商女时那种病态的颤抖,他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地把曲哥当作一件玩物来抱到怀里的。他用手肆无忌惮地在曲哥的任何一个部位胡乱抠摸着。

“嗯。”曲哥撒娇地抱住公羊康使劲往自己的身上搬着,“快么,人家等不及了。”

“别急,别急,慢慢来么。”

“嗯,你真是的。”曲哥说着就往公羊康的下身摸去,“我想你么,我要你快点么。”

“来,干,我他妈的今天夜里对你这个小妹子的盛情是真他妈的舍命陪君子了。”他的语意当然只有他清楚,曲哥是无法明白其意的。

“怎么样,我还不老吧。”公羊康疯狂了起来。

“搂紧些。”曲哥任凭公羊康发泄,任凭他的口水玷污着自己的嘴唇,“再搂紧些……”

“啊!”突然,公羊康像从一个弹力十分强大的弹簧上弹跳起来一样,腾地一下就站在了床上,叭地一下打开了电灯。

“我的公羊哥,你这是怎么啦,把人都要吓死了。”曲哥一骨碌翻身下了床。

“你,你……”公羊康赤裸裸地站在床上。在电灯光下,一泓鲜红的,但却是污浊的血流从他那两腿交界处倾泻下来。

“哈哈哈哈,我说怎么了。”曲哥光着身子在床下踮着脚尖,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一把锃亮的带着血污的剪刀在她的右手食指上像演杂技一样地转着圆圈。

“你,你把我的,妈呀疼死我了,我是活不成了。”公羊康弯着腰用手捂着流血的下身,痛苦地嚎叫着。

“就这东西,我见过的多了,还怕我要你的不成,看你那个毬样子,还当是什么宝贝呢,还给你。”曲哥抡起右手猛地向公羊康甩了出去,一块血淋淋的烂肉啪地一声正好砸在公羊康那张因为极度紧张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曲哥走过去拽过公羊康的衣服擦一把手上的血,自若地穿起自己的衣服来:“公羊兄,怎么样,小妹够意思吧,你说不让我骂你公羊公驴的,我就不骂你公羊公驴,可那块烂肉你事先可没有说不让我玩玩啊,我这个人还是很知趣的,你不愿意让玩,我就把它还给你了,还要小妹怎么样呢,我总对得起你这个相公哥了吧。”

“你,你,你。”公羊康连疼带气地打着哆嗦,“你害人,你是杀人犯。”

“嗨,你这个公羊哥,不是我说你。”曲哥走到墙边一面镜子跟前从容地系着衣扣,“你也太言过其实了,照你这样说,小妹我就该上断头台了。”

“你,你,你,我,我,我……”公羊康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啦,我实话对你说吧,这叫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罪,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上明文规定着的,你如果有兴趣,到法院去告我,不过这样一来,我可得坐三年班房,小妹就无法让你亲了。”曲哥说着已经整好了衣服,她走到墙角在脸盆里洗了一下手,一边从挂勾上拉下毛巾来擦着手,一边又踱回床边。“再见吧,公羊哥,小妹会永远记着你的,真的,没齿不忘。”

曲哥说完扭头就向门外走去,等她走到门口时又站住脚回过头来:“公羊兄,还有什么事要小妹代办的就请吩咐吧。”

“你,你,你找,找人送我上医院。”公羊康痛苦地颤栗了一下摔倒在床上。

“一定,不辱使命。”曲哥幽默地向在床上挣扎着的公羊康举起手摇了摇,“拜拜。”

曲哥潇洒而轻快地跨出了07号房门,大踏步地走出了四面八方客店,若无其事地踏上了撒满灯光却很寂静的飞虹市大街,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旁边停下来,拨通了飞虹市公安局的值班室,把她那平静而动听的声音通过送话器传到对方:“喂,四面八方客店的07号房间里,有一个男人被暗算了,噢,对对,……反正是流血事件……喂喂,有生命危险,请你们尽快赶到……什么,什么,我呀,我是受他人之托找你们送他上医院的。”

曲哥啪地一下扔掉手里的听筒,离开电话亭,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寂静的大街上走着。这个风度翩翩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消失在飞虹市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凤芳怀着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人生之谜,在悲恸欲绝中料理了赵希圣的后事之后,第二天早上在全村人仍然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的时候,她把仅剩下的几块钱装进口袋,轻轻地带上门,抛下家里的一切离开小辛庄,踏上皑皑的雪原。她木然地,孤零零地迈着迟缓的步子向西走着。尽管她总觉得赵希圣的死把她的一切美好的现实与憧憬都带进了坟墓,但她仍然不能忘记在西边,在那遥远的安窝窝里还有生她养她的妈妈,还有她自幼生长的一片故土。偌大一个世界其实就像一个大的球场一样,她这个没有主宰能力的皮球在别人的脚下踢了几个来回以后,只有带着累累伤痕再回到曾经养育了她的地方。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严寒,忘记了疲乏与困倦,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向前跋涉着,踏着洁白如玉但却松软不实的白雪之路向前跋涉着。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这是一个纯粹的风雪黄昏的时候,凤芳艰难地来到了路边一个被遗弃了的小草屋跟前。她也记不清这是她离开小辛庄的第几天了,时间的概念除了日行夜宿以外,其它的年月日好像对她都不存在了。她实在是走不动了,不管她有多么坚强,她还是无法甩掉饥饿、寒冷与困乏馈赠给她的磨难,它们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始终伴随着她不肯离开半步。凤芳捂着阵阵作痛的肚子,一跨进风雪扑打着的篱笆小门,就摔倒在房角的一个杂乱的草堆上。她只觉得心慌意乱、口干舌燥,她在这个时候,突然很想到外面吞几口白雪,可是,她怎么也爬不到小草屋的外面去了,她后悔自己在踏进这个小草屋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先吃几口雪。倒霉的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绞痛,使她几乎要昏厥过去了。她这个坚强的女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就放声嚎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抱着肚子在草堆里打滚,黄豆颗大的汗珠从她的脸上滚了下来。这时候,有一个人,一个过路的中年男人被她那吓人的哭喊声引进了这个路边的小草屋。他站在草堆旁边紧张地看了半天,还是没有弄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怎么啦,她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打滚。他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突然,凤芳停住了嚎叫声,她只觉得裤裆里热乎乎的,肚子立即就不那么钻心的疼痛了。一声尖尖的婴儿的呼叫声划破了小草屋里片刻的寂静,代替了这里片刻寂静前那森人的哭喊声。凤芳这时候才明白了她的真正处境与遭遇。那个中年男人被突入其来的婴儿的啼哭声拽住了脚步,他急忙回转身走到草堆边弯下腰轻轻地询问起来。

“你是什么地方来的,怎么在这个地方生孩子呢。”

凤芳转过头来,她的脸上露出了喜悦,在这个生死关头能碰到一个活人,可真是苍天有眼啊。她用微弱的声音向那个男人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啊,噢。”陌生人突然明白过来,他犹豫了一下就蹲下身去,解开凤芳的裤带,拉住两个裤角拽下了她的裤子。他用手抱起刚刚来到人间的小生命在暗淡的夜光中端详抚摸了一阵之后说:“恭喜你了,是个小妞。”

“哦。”凤芳歪过头去。

也不知陌生人怎么折腾了一番后把小生命递回给了凤芳。凤芳无力地把她紧贴在自己的脸上。陌生人十分利索地掂起凤芳那条血污的裤子,嚓嚓两声就撕下了一条干净的裤腿,把刚出世的小妞裹了起来:“姑娘,你,咱就实话实说吧,这孩子是私生子吧。”

凤芳在昏暗中看着陌生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陌生人一愣:“那你怎么在这里……”

凤芳轻轻地抱住裹好的孩子转过头去。

“姑娘,在这样的大冷天里孩子是要冻死的,如果你愿意就把她给我吧,那样她还能讨个活路。”陌生人认真地说。

凤芳心里一震,紧紧地把孩子往怀里一抱惊叫着:“不,不,我不。”

“噢。”陌生人慢慢地直起腰来转过身向门口走去。突然,他又返了回来,只见他掂起衣襟从吊在裆前的红布腰带上撕下一条红布条来递给凤芳,“那,那你把这个给我系在我的衣扣上吧,要不我今天冲了你的血光,要倒霉的。”

“哦。”凤芳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人的确给她帮了个大忙,他的要求在她的老家安窝窝里人们也是很讲究的。她松开抱着的孩子,用两只无力的手拿起小红布条,但是她坐不起来,探不着他已经弯得很低的腰。陌生人干脆跪倒在草堆旁边,两手撑着地把胸脯向凤芳凑下去。凤芳慢慢地把红布条紧紧地系到几乎要挨着自己胸脯的衣扣上,她从内心里祈祷他能交个好运。红布条系好了,可是这个陌生人还不站起来,他慢慢地把头向下低去,小心地把满是胡碴子的嘴唇压在了凤芳那干燥、暴热的嘴唇上。凤芳没有动,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人的脸,但她什么也没有看清,不仅仅是因为天太黑的缘故,而更重要的是他离得她太近了。就这样,两张嘴四片嘴唇在静默中紧贴着,他们双双都感觉到有一股滚热的暖流在自己的胸腔中奔泻着。好久,好久,那个陌生人站了起来,转身无语地向草屋外边走去。

“回来。”凤芳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突然向那个即将走出小草屋的陌生人叫喊了一声,那个陌生人一愣站住了脚。

“你回来。”凤芳又叫了一声。那个陌生人慢慢地又走了回来站在草堆边,低头看着凤芳。

“你把她抱走吧。”凤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但她的语气却十分平静。陌生人愣了片刻突然奔出草屋去,不一会儿就掂着一个布包奔回到草堆旁。

“给你,这里边是饼子,是我从集上买的,足够你吃两天的了。”陌生人十分高兴地把那个装着饼子的破布包放到凤芳头边。他回身跑到凤芳的脚头,嚓嚓两声撕下凤芳的另一条裤腿,从中拽出一大块套子,一把塞到凤芳下身满是血污的地方。他直起腰来乓地一声拉开自己的红裤带,脱下肥大的棉裤,用手毫无顾忌地掂起凤芳那冰凉冰凉的脚脖子就把它插进了他那条肥大的,带着体温的裤腿。他十分利索,但仍然是十分小心地把大棉裤给凤芳掂上去系好。他沿着草堆跑到凤芳的头边,慢慢地抱起裹在裤腿里的婴儿站起身来。突然,他又蹲了下去把孩子送回凤芳的怀里:“你再亲亲她吧。”

凤芳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反应。

“这里是几个钱,你拿着。”陌生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来塞到凤芳那凉冰冰的手里。

凤芳闭上眼睛,两颗带血的泪珠被紧闭着的眼皮挤了出来。她把孩子的小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悄悄地从这个非同一般的襁褓中拉出一只小手来,这是孩子的左手,她把小手的无名指塞到嘴里爱怜地吸吮着。突然,她的牙齿猛地一使劲,孩子哇地一声尖哭,几乎就要背过气去了。那一节细小的手指被紧紧地含在了母亲的嘴里。凤芳一阵晕眩就昏了过去。陌生人赶忙抱起孩子,把地下的杂草向她身上扔了一些就抱着孩子急急地离开了这个风雪之夜荒野路边的小草屋,消失在不知地名的夜色之中了。

斗转星移,日月交替,究竟过了多长时间凤芳从来没有计算过,她只知道昼行夜宿,沿路讨要,不问年月,不计时日地向西跋涉着。她真可谓历尽了千辛万苦,总算活着回到了生她养她,却又像是陌生之地的安窝窝。她急急地向家里跑去。尽管残雪早已化尽,严冬已告别了人间,但村里的人仍然像过去一样,除过下地以外,很少走出家门来。凤芳在回到家门口的路上一个熟人也没有碰到。一到家门口,她就飞步跨进门去,她要抱着妈妈大哭一场,即使是妈妈打她骂她,她也要扑到她的怀里哭个痛快哭个够。突然,凤芳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站在院子里不动了。这个家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呢,满院一片荒芜,砖头瓦块扔了一地,院门歪歪斜斜地支撑着,两间房门都挂着铁锁。由于春天的光临,门边,就在母亲要刘柱把她捆起来的那个门边,长出一棵嫩绿嫩绿的小草侧转身来对着她,好像要对她倾诉这里的一切。她愣愣地,木然地站着,就这样站着,一直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你,回来了?”

凤芳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照样站立着,木然地站立着。

那个男人慢慢地来到凤芳的面前站住了。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穿着肮脏但却可爱的孩子:“凤芳,我,我是刘柱,你,你不认识我啦。”

“刘柱,刘柱。”凤芳直愣愣地瞪着两眼喃喃地自语着。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回来的,就,天天,到这里,这里来等你。”刘柱咧着个大嘴,不时地往回吸一下要掉下来的口水,这几年来他几乎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说话更显得嗑巴,迟钝了。“你妈,说是,去看你,走了就再,再也没回来。”

凤芳仍然愣愣地站立着。

“村里人都说,说她,她不会回来,地方也教孩子,孩子们折腾,折腾得不像样了。”刘柱一直看着凤芳,小心地,却是没完没了地说着,“人家曲哥,走了以后还,还给家里打,打过几封信,说是,说是在那里可,可好了,就是你,你一个字也,也没有。”

凤芳继续站着一动也不动。

“有人说,说你大概不,不在人世了,可我,我不信,这不,你,你不是回来了么。”刘柱吸一口口水拘谨地笑着,“我,就怕你,你回来后,暖不住,暖不住你的心,我给咱,给咱抱回来,一个娃。”

凤芳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了刘柱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伸出来的小手,她一下子扑过去抓住那只小手全神贯注地看起来。在孩子的左手上,食指断了一节。凤芳那抓着孩子小手的手急剧地颤抖起来,她的嘴角里露出一丝凄惨的微笑。

“是个儿,儿子,你,你一定会喜欢,喜欢的,都,快一岁了,花钱也不多,不多,就,一千多块。”刘柱见凤芳抓住了孩子的小手就赶忙解释起来。

凤芳心里一格登,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但她的手却没有放开那只缺着一节手指的小手。

“那,咱,咱们回家吧。”刘柱胆怯地向凤芬结结巴巴地试探着。

凤芳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的表情突然间变得安详平静起来。她从刘柱手里接过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转身向刘柱家走去。刘柱一高兴抬手搔着后脑勺嘿嘿地笑出声来。他紧跟在凤芳的身后向自已的家里走去,向他这一生中最理想的现实走去。他是个纯朴、老实,但却谈不上精明强干的小伙子,他是发现不了凤芳那沉重和蹒跚的脚步的,当然他也发现不了凤芳的两条腿在走路时如何地不协调,发现不了凤芳的憔悴与衰老,更发现不了凤芳那五彩缤纷,酸甜苦辣的内心世界,发现不了凤芳那难与人言,准备带进坟墓的一切,甚至他连她穿着的那条既不合身又不合时的肥裆大棉裤也没有发现。


尾声

亲爱的读者朋友,在我讲完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的时候,我想再给你们一些满足,特别是那些喜欢刨根问底的年轻朋友们。

曲哥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就连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在她离开四面八方小店,离开飞虹市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她。有人说她自杀了,也有人说她失踪了,传得最神的是说她更名改姓走上了邪路,坑蒙拐骗什么事都干,早就成了百万富翁了。众说不一,相信者各有人在。可是菅草滩的二狗子却什么都不相信,他只是执着地,不厌其烦地四处打听着曲哥的消息。而且他仍然坚持着不时地向曲哥的妈妈发去一封没有地址的信以报曲哥的平安与幸福。不过有一个传说倒使我心里酸楚的波澜久久不能平静。就在曲哥离开飞虹市的第二天黄昏,在离飞虹市东北大约七八十里地的一条山区公路上,一群饿狼追赶着一个孤独的姑娘。正在这情况万分危急的时候,正巧公路上开过来一辆卡车。好心的司机跳下车,看着被汽车冲散却又不肯离去的,伸着血红的舌头,瞪着绿莹莹的眼睛的饿狼,急急地拉住姑娘要她上车,帮她摆脱惨为狼食的险境。可是,姑娘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她的理由很简单,她不愿意以自己的轻信而使自己变成别人口袋里的金钱。好心的司机就这样开着车在公路上陪着姑娘走了好长一段路,也没有能得到她的信任。他没有办法,回头看看急急地沿着公路奔跑而对他不屑一顾的姑娘和一直尾随着汽车的狼群踏下油门飞驰而去。半个小时之后,他的汽车拉着几位身背猎枪的小伙子驾着飞车返回他撇下姑娘的地方。可是一切都晚了。路边除了被撕成碎片的血迹斑斑的衣服以外,只有一具血淋淋的骨架,骨架旁边散落着一绺绺乌黑的长发。一张被鲜血染成红色的纸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骨架旁,在微微的山风中轻轻地抖动着。司机大着胆子把那张纸拣了起来,原来是一张布告,是一张惩办拐卖人口的布告。在布告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四十条,判处拐卖人口犯二秃子、三赖子有期徒刑各五年的黑体字。

石小莉经上级批准被追认为烈士。公羊维在那天晚上她的哥哥公羊康被飞虹市公安局送往市医院以后,就悄悄地回家去了,她断然拒绝了参加两省三方公检法系统召开的,对这次特殊案件侦破有功人员的表彰大会。噢,至于公羊康,他很快就痊愈出院了,只是他再也无法作为一个男人而建立家庭了。不过他并不气馁,他说现代科学可以给他弥补这个缺憾。他现在还在飞虹市的拘留所里关押着。由于对他起诉的好多罪状不但他本人拒不承认,而且也无法取到当事人的第一手材料,由于法律的严肃性,迟迟无法对其做出恰如其分的判决。

对啦,还有一个人必须在这里提一下,那就是开花市公安局刑侦股的陈股长,他在这次拘捕人犯中完成任务十分不利。公羊康不是他抓到的,苏覃至今在逃,查无下落,在拘捕过程中,由于他的配合失误,使石小莉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但是组织上念其多年来对党,对公安事业的兢兢业业,只给了他一个记过处分。据说除此以外,他还有一点使领导反感的地方,就是他坚决反对飞虹市公安局为了工作上的需要,发出捉拿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犯曲哥的通缉令。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也没有人去证实它的虚实,也许是假的,因为这个通缉令谁也没有看到。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飞虹市人民医院里遇上了菅草滩的老村长,他是被累病的。这位在菅草滩倍受人爱戴,享有很高威望的老村长,一定要赶在他出席地区召开的模范红娘工作会议之前把全村人最关心的纪念馆完工,结果纪念馆倒是如期完工了,可是他却因操劳过度而致病未能出席这次引人瞩目的会议。他告诉我说,纪念馆的名字叫丘比特,不是他原来想的那几个字。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一直笑得他老泪纵横。不过他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他本来计划在丘比特纪念馆里要竖一块公羊纪念碑,可是不知是怎么搞的,工匠们竟给塑了一个两腿站立,长着两个八字大角的公山羊,这十有八九是工匠们误解了他的用意。本来他想搬掉它,可是由于塑工精细,大家都说这是一件难得的工艺品,他也就只好把它给留下来了。老村长在高兴之余颇有几分感慨之意地说,他现在除了菅草滩层出不穷的光棍外,最头疼的是他们菅草滩那些漫无边迹的菅草,这些可恶的东西每天都在蚕食侵袭着菅草滩的良田,干扰着人们正常的劳作,威胁着人们兴建家园的宏愿……


——初稿于1988年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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