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漩涡4
炎炎骄阳烘烤着大地。绿色的麦田不几天就泛起了金黄色的波涛,具有顽强生命力的菅草在中午时分也不得不捲起干巴巴的叶子,真正的夏天踏着它沉重的步伐,沿着它陈旧的轨迹又一次来到了愚昧落后的菅草滩。
曲哥在院子里的小桃树下铺了一叶苇席,她仰面朝天地躺在上面,头下枕着两只手,两颗晶莹的泪水在她悲伤的歌声中沿着两侧脸颊向下爬去,最后跌落到苇席上消失在苇篾的缝隙里: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
我那可怜的妈妈,你可知女儿的心。
女儿有个小小心愿,小小心愿,
何时再回咱家的门,咱家的门……
一阵哗啦啦的门环声打断了曲哥悲凉的歌声,她闭上眼睛伤心地抽噎起来。两行热泪又沿着两条湿湿的小渠流下来。院子里的大门咣里咣啷地打开了,鲁贵森热熬熬地走了进来。他回身插上大门,手里捏着一个烂草帽忽忽闪闪地搧着风,嘻嘻地向曲哥走过来,嘴里不断地叨叨着:“真热,真热,渴死啦,渴死啦。”
“渴死啦,不会去喝你那一碗红糖水去。”曲哥一动也不动,眼睛仍然闭着。尽管鲁贵森家里很穷,但是他在大热天的中午总有喝一碗红糖水的习惯。
“我,一会再喝,先,先……”鲁贵森扔下手里的破草帽,一屁股坐在曲哥身边的苇席上。一股浓烈的汗酸臭味立即向曲哥的脸上扑过来,噎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把这个丈夫推开或臭骂他几句。她温顺地躺着,一动也不动地任凭这个四十岁的鲁汉对她恣意地折腾与蹂躏,这在她被强行成为鲁贵森的妻子后还是第一次。鲁贵森一阵疯狂过后,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擦去他滴在曲哥脸上的口水与曲哥脸上的眼泪。她总是这样的,女人的眼泪是不值钱的,这个道理就连菅草滩的孩子们都知道。
“你,嘿嘿,你今天真够意思,”鲁贵森咧着大嘴高兴地看着他这个年轻美貌的妻子,“你要是一直能这样,我出门就不锁门了。”
“还是锁上吧,”曲哥轻声说,“你也真够没出息的了,昨天晚上,今天早上……”
“我还不是四十多了就没娶过媳妇么,可我花他妈的八千块就是为了这事么,你别看我都四十啦,身体棒着呢,一会吃过饭咱再来,嘿嘿,”鲁贵森从来也没有今天这么高兴过,“唉,你看,连个叫都没法叫,快给我生个儿子吧,生个儿子我就可以叫你娃他娘啦。生了孩子以后我就不再把你锁在家里了,你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我们还可以去看你娘……”
“好啦,好啦,别老牛拉稀屎啦,”曲哥心烦地把头偏向一边,“快喝你的红糖水去吧。”
“唉,嘿嘿,”鲁贵森像得了圣旨一样腾地一下站起来就往屋里走去,“我,嘿嘿,我喝。”
鲁贵森快步走进屋里,端起桌上的一碗红糖水,这是他下地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他向紧跟在身后走进来的曲哥嘻嘻地看着,突然他注意到曲哥头上有一块瘀血的创伤,这是他今天早上下地前强行与曲哥求欢,曲哥不让,他打的。这个偏僻农村中的鲁汉在曲哥跟前历来就是用这个办法来实现他的欲望的。可今天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刚才曲哥对他顺从的缘故吧,他突然从心里感到有点内疚,泛起一波微微的细浪,可怜起这个已给自己做了半年妻子的外来姑娘来了,“嗨,以后,我不再打你了,嗨。”
曲哥一震,想说什么,但她只是微微地动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鲁贵森一仰脖子,一大口红糖水就嚾进了肚子。他突然把碗从嘴边拿下来,用疑惑的目光审视一番碗里的糖水后目不转睛地盯住了曲哥:“这,这是什么水。”
“是红糖水,还不是你自己冲的。”
“不对,那,那怎么味道怪怪的。”鲁贵森一个劲地巴哒着嘴向外吐着吐沫。
“不信,你,”曲哥慌乱地一把把碗从丈夫手里夺过来,送到嘴边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起来。
“别喝,碗里有药。”鲁贵森傻愣了片刻后突然一巴掌打掉了曲哥手里的碗。
掉到地上的碗摔得粉碎。已被曲哥喝得剩下不多的红糖水洒在地上立即散发出一股尽管不太浓烈,但却十分呛人的农药味。曲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的眼睛直瞪着鲁贵森,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说得确切一些,也许是有许多事要托他代为传达与办理,可是她仅仅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也许是鲁贵森热人的缘故,他猛地一张嘴哇地一声把他喝下去的那一口红糖加农药的苦水连同淡黄色的粘粘的胃液都吐了出来。他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个聪明人,一把把曲哥拦腰抱起来就跨出房门扑向大门,一把拽掉门闩扔过院墙就冲了出去。他一冲出院子就放声大叫起来:“快,快来人啊,不得了啦,快来人啊,快救人啊,快救命啊……”
邻居们听到这撕人心腑、令人悚然的叫喊声,纷纷跑出家门向怀里抱着曲哥的鲁贵森围过来。他们中间有手里端着饭碗的男人,也有手上粘满面团的女人,当然更少不了流着鼻涕提着裤子,光着脚丫子的孩子们。他们个个神情紧张,瞪着惊慌不解的眼睛。
“咋啦,咋啦贵森。”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急切地问道。
“她,她……”鲁贵森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怎么啦,你快说。”老人训斥着他。
“她,她,她喝了药啦,”鲁贵森呜呜地哭了起来,“刘大伯,我求你啦,你快救救她吧,我是倾家荡产才讨了这么个媳妇啊,我对不起先人啊,我可真是要断子绝孙了啊。”
“快送医院。”刘大伯果断地下了命令。几个年轻人立即回身去做准备,然而他们又突然被一个尖叫声拽住了脚步站在了原地。
“不行,不行,你们都给我回来,”母老虎像疯了似地舞拃着双手,“不能上医院,要教上面知道了,我们这些买回来的媳妇都得放鹰,都得落个鸡飞蛋打。”
“啊,是这么个理啊。”
“闹不好还会打人命官司呢。”
“可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喝药把大家的日月都给搅散了啊。”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几个准备去找平车抱被子送曲哥上医院的人也都转过身慢慢地回到不知所措的人群中间,忙人没有主张地互相对看着。
“快救人呢,我给你们磕头啦。”鲁贵森扑通一声抱着曲哥跪到地上。
“灌大粪,”刚刚赶到现场的村长在犹豫片刻后当机立断地发出了命令,“快,去淘一勺稀茅粪来。”
站在圈外的大牛立即向邻近的一个茅房里跑去,不一会他手里掂着半桶稀茅粪和一个粪勺飞跑了过来:“来,我给咱灌。”
村长上前一把从跪在地上的鲁贵森怀里抱过曲哥把她仰面朝天放在地上。曲哥在明白了她将要得到的遭遇后,就拼命地要站起来:“我不,我不,放开我!”
“摁住她的胳膊和腿。”村长吼叫着。曲哥的手脚立即被几双有力的大手结结实实地摁在了地下。大牛舀了半勺稀芧粪送到曲哥嘴边,可是曲哥的头拼命地晃动着,使他的稀芧粪无法灌到嘴里。
“我不灌,我不灌!”曲哥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按住她的头。”村长发脾气了。两只手立即像钳子似地卡住了曲哥的头,只给她留下了叫喊的权利。曲哥一张口,大牛的一勺子稀茅粪就灌到了她的嘴里。突然噗地一声,稀茅粪从曲哥的嘴里喷了出来。村长,大牛和几个摁着曲哥的人身上脸上都被喷上了粪花子。周围的人哗地一下子向后退了几步,继而又拥了前来。个个瞪着圆兜兜的眼睛看着这场紧张、离奇、精彩、残忍而却又是传统的灌稀茅粪战斗。
“捏住她的鼻子,”村长活像一位威严的临阵将军,“混蛋,你们就没有见过给小孩子灌药吗。”
站在一旁的母老虎立即清醒过来,她急忙蹲下去伸手用两个手指头狠狠地捏住了曲哥的鼻子。
“灌。”村长向大牛吼叫着。
被捏住了鼻子的曲哥直憋得喘不过气来,她刚一张开口,一勺稀茅粪又灌进了嘴里。咕地一声,一大口稀蒸粪就咽进了肚子里。曲哥猛地抽搐一下,哇地一声把她胃里本来就不多的食物夹杂着胃液与稀茅粪吐了一地。
“放开鼻子。”村长厉声向母老虎下着即时命令。母老虎像个机器人一样立即放开了她那两个捏得发麻的手指头。曲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已无力反抗和叫喊了。突然母老虎发现了蹲在自己身旁的儿子,她一耳刮就搧了过去,啪地一声打了马大头一脸大粪和酸臭的胃液。
“你到这里来找死啊,还不快回去看着你的媳妇,你要是让她跑了,看我不把你宰了。”
马大头哇地一声嚎了起来,他一下子蹦起来在他妈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就向家里跑去。
“再灌。”村长又下了命令。母老虎赶快又捏住了曲哥的鼻子,大牛立即拿起了粪勺……
几经周折以后,曲哥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她的身边满是大粪和呕吐物,她不时地抽搐一下,弯曲着身躯张开大口,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的胃里再也没有可吐的东西了。
“去,把你媳妇的脸用水冲一下弄回去,”村长向一直在旁边傻愣着的鲁贵森训斥着,“下次你老婆要是再寻短见……”
“村长,这,这……”
“这什么,她要是再寻短见,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快去。”
“唉,唉。”鲁贵森迟钝地弯下腰从地上抱起满身恶臭的曲哥,向村南的跑马河边走去。他要到那里去给他的妻子好好地冲洗一下。
人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解出来,但是谁也没有离去。突然,马大头向着人群飞跑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妈,妈妈。”
人们立即向马大头扭过头去,只见他猛扑过来,一头闯在母亲的怀里,一边用拳头擂着母老虎的肚子,一边哭喊着:“她跑了,她跑了,你给我找去,呜——呜——”
“啊!”母老虎一惊撒腿就往家里飞奔而去。马大头紧跟在母亲的屁股后边也蹽开了蹶子。人们都悄无声地望着他们母子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胡同里。谁也不吭气,谁也不急着返回自己的家里。男人们手里端着的饭早已不腾热气了,女人们手上的面团早已干巴巴地贴在了手上,孩子们嘴边的鼻涕也悄悄地爬过了嘴唇,挂到了胸前。
在飞虹市的四面八方客店里,一场特殊的黑市交易正在唇枪舌剑中进行着。公羊康傲慢地靠在沙发里架着二郎腿。他看也不看一眼坐在另一个沙发里的年轻人,伸出右手把小臂放在柔软的沙发扶手上,用中指轻轻地掸掉加长过滤嘴香烟上燃成白色的烟灰:“小林啊,咱们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不能太狠了么,总得让我也赚两个么。”
“公羊兄,你别糊弄我了,”那个叫小林的年轻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我清楚现在的行情,一个普通的中等女人也上八千了。”
“那要上等货,而且还不好出手,你要知道我们的买主手里没有那么多资本啊,再说你的那些货色……”
“唉,公羊兄,价钱是价钱,我那些货色可是一个赛一个的。”
“哈哈哈哈,”公羊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这个我清楚,我清楚,外观还是可以的。”
“怎么,”小林不解地欠过身来望着公羊康,“还有什么内观不成。”
“实质么,都是一些破货,我总不能糊弄人家买主吧,现在不是都遵循一条用户至上,质量第一的原则么。”
“嗨,公羊兄,这你就胡说了,我哪次给你的可都是大姑娘啊。”
“不一定吧,比如说,”公羊康故意卖了个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去年你给我的那个曲哥吧,你一再向我保证是黄花闺女,哄走了我三千塊,可实际上呢,是你玩腻了的破货,而且是个小辣椒,结果害得我赔钱出手了,实话告诉你,还不如我拣来的货真呢。”
“啊,你还拣了个货,是不是一个叫凤芳的姑娘,”小林惊喜而又心怀鬼胎地盯住了公羊康,“人家可是有了家的人啊,她男人正在四处打听呢。”
“嗯,”公羊康狡猾地回视着小林,“我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拣了个什么叫凤芳的姑娘啊。”
“哈哈,”小林反倒大笑起来,“公羊兄,何必紧张,我不会出卖你的。”
“不是不会,是不敢,”公羊康拉下脸来,“好吧,你这次带来的这几个破货,我都以每个两千的票子收下了,你要同意咱就成交,若不同意……”
“哼,五千一个,少一个子儿也不干。”
“让你一步,每个两千五。”
“让你两步,每个四千。”
“两千六。”
“不干。”
“两千七。”
“不干。”
“嗨,就凭老兄我比你年龄大了几岁,今天做个人情买卖,”公羊康一甩烟头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老弟,你的那些货是怎么到手的我还不知道,一个子儿不花,就凭着一张小白脸,一张蜜糖嘴,把那些傻丫头们就像花儿招蝶一样引上钩来,就像小叫驴一样,嘿嘿,老弟,你给我的那些货我都清楚,只有丑八怪才有可能是处女。好,言归正传,每个三千,要干,拍板兑现,拿款走人,要不就请老弟你另找买主吧。”
小林嗖地下子也从沙发里跳了起来,他恶恨恨地瞪着两眼:“不是我姓林的心太恨,而是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心太黑。”
小林说着就向门外走去。公羊康上前一把抓住小林的肩膀冷笑着说:“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你根本不是一个搞二道贩子的材料,小心那些不戴大盖帽的大盖帽把你请到不掏钱的房子里去。”
“玩你的蛋去,今天我把这几个货白送人也不转手给你这个二道贩子。”小林一甩肩膀奔出屋去就向对面的一个房间里跑去。公羊康若无其事地慢步跟在后面。
“小妹妹们,”小林一跨进房门就激动地发出了命令,他到底是年轻了几岁,很难沉得住气,“现在情况有变,我们立即转移地方。”
“啊,干吗要转移地方呢,这又不是打游击。”
“你不是说就在这里把我们交给东风机械厂的经理么。”
几个姑娘都不高兴地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里没有……哦,这个厂子不合适,我想再……”
“小姑娘们,”公羊康大大方方很有气派地走了进来,“我就是东风机械厂的经理,敝姓公羊。”
“啊,你就是经理。”姑娘们惊喜地一下子围了上来。
“哦,惭愧,惭愧,”公羊康慈祥地看着姑娘们,“我们厂急需一批女工,噢,主要的是要配一批女司机,刚才小林同志在工作上有些过失,我批评了几句,这不,就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说是要把你们送回去,不给我这个经理卖力了,我看,你们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了,明天让厂里来车接你们。小林,你看,就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吧。”
公羊康说着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走过去用手亲切地拍拍小林的肩膀。小林气得脸色苍白,他向公羊康紧逼一步高声叫嚷着:“你别演戏了,我的人不用你管,你给我滚开。”
“好好,我不跟你这个年轻人一般见识,等回到厂里看我怎么处理你。”公羊康转身就向门外走去。当他刚要跨出房门的时候又站住脚回过头来笑着对几个愣神的姑娘说,“不过我还是应该给你们这几个娃娃打个招呼,你们找个工作也不容易,如果有愿意留在我们厂里的,可以给我打个招呼,我在对面零七号房间里住。”
公羊康大踏步地回他的零七号房间里去了。小林仍然怒气未消:“走,我们马上就走。”
“不,我们不走了。”一个姑娘大胆地反对小林的决定。
“我们哪里也不去。”
“我们就是要去东风机械厂学开汽车去。”
“你别再捉弄我们了。”
姑娘们大多都很生气,七嘴八舌地反对着小林。突然间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姑娘们纷纷推开小林向对面的零七号房间跑去。
“经理,我跟你走。”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先冲进门来。
“公羊大叔,我愿意到你们厂当工人。”这是一个绑着两个刷刷的小姑娘。
“噢,好,好,好, ”公羊康拉着长腔,“你们坐,我这个经理欢迎你们啊。”
“我做梦都想开汽车呢。”又一个钻到别的姑娘身后的小姑娘腼腆地说。
“哦,欢迎,欢迎。”
“你们厂那个姓林的可坏了,”那个绑着两个小刷刷的姑娘飞红着脸气呼呼地说,“你好好处理处理他。”
“噢,他怎么啦。”公羊康故作惊讶地弯下腰倾听着。
“别,别……”那个腼腆的小姑娘胆怯地反对着那个绑着小刷刷的小姑娘。
“我就说,昨晚上他,他,”绑着刷刷的小姑娘突然哭了起来,“他非要我们几个都和他……和他开放,还不让关灯。”
“你胡说,你胡说,你诬赖好人。”那个腼腆的小姑娘一下子冲到刷刷姑娘跟前上手就是一个耳刮。
“你别做梦了,你真以为他会娶你这个土包子呢,他跟我也许过这样的愿呢,在家里他都给我妈送了订亲礼了,鬼才相信他这个流氓呢。“
“你们,你们,”小林气呼呼地跨进门来,“我把你们都给杀了。”
“放肆,”公羊康大喝一声,用严厉的眼神看了一眼小林,继而又换上笑脸低声对姑娘们说,“好啦,姑娘们,你们都先回你们的房间去吧,过一会我去找你们,你们放心,我一定严肃处理小林同志这种目无党纪国法的行为。去吧,去吧,先休息一会,只要你们愿意,在我这里不怕没有工作。”
姑娘们一个个向公羊康投过去一瞥信任感激的目光,理也不理小林,都鱼贯出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那个腼腆的姑娘走在最后,她低着头走得很慢,一边回头深情地看一眼小林,一边不时地抬手抹着眼泪。
小林不知所措地站在07号房间里,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烟卷点着,狠狠地吸起来。公羊康打了个阿欠哼着小曲走到床边,腾地一下倒在床上,顺手从床头拿过袖珍半导体拧开了开关。小林吸了一口烟在地上踱着步子,突然他摔掉手里的烟卷冲到床边气呼呼地说:“老公羊,你说个价吧,今天就算我栽到你手里了。”
“岂敢,岂敢,”公羊康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一边拉着长腔说,“你还是带走吧,君子勿夺人之所爱么,今天晚上你还可以让那几个破货脱光了衣服在一千瓦的电灯泡下一字形摆开……”
“别说啦,”小林一把从公羊康手里夺过收音机扔到床那头,“一共七个,你随便给个价吧,今天我认输了。”
“这是哪里话,”公羊康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咱们兄弟谁是谁啊,哪里谈得上输赢呢。”
小林没有答话,他向公羊康伸过一只手去。
“今天你也就是碰上我,要是别人啊,一个子儿也不给你,那几个憨蛋全部乖乖地变成大团结溜进我的口袋,可是我不能亏你啊,你终究把她们带来了么。不过可全都是破货啊,刚才她们说的你都听见了吧,你他妈的可是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小林使劲地闪一闪他展开的手掌以示对公羊康说话的不耐烦和催促他快点交过钞票来。
“哈哈,你老弟三天打了两个土坯子还是个急性子,”公羊康从早就准备好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三捆面值五十元的票子来,重重地摔在小林伸过来的手里,“一个破货按两千给你,七个是一万四,我给你一万五千块,那一千块全当是哥哥送给你玩儿的。”
小林一震,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用眼睛证实了耳朵的听力准确无误时,冷笑了一声把那三捆五十元的票子塞进口袋大步跨出公羊康的房间,离开了四面八方这个给他带来无数次黄金美梦与桃花艳运的小店。
鲁贵森在神经高度紧张中像傻了一样,好不容易才看完了人们对曲哥那场可怕的灌稀茅粪的抢救场面。他忘记了饥渴,忘记了困乏,抱着满身恶臭的曲哥来到了跑马河边。他把曲哥平放在河边的沙滩上,用手从河里撩着水为她笨拙地擦去脸上的大粪,用手指甲从曲哥的衣服上慢慢地往下抠着已经半干了的大粪和呕吐物。大牛和几个参加了灌稀茅粪战斗的年轻人都一字形蹲在跑马河边洗着自己污秽的手。曲哥在一阵凉爽中睁开了眼睛,她用黯然的目光注视着专心为她擦洗着衣服的鲁贵森,她那疑惑的神色好像是在告诉人们,她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嗨,贵森哥,”大牛甩甩两只手上的水,一边在上衣两侧擦着一边走过来,“这可得请兄弟我喝两盅啊,要不是兄弟我今天出力,你的八千块可就没有啦。”
“啊,”鲁贵森猛然抬起头来,他根本没有发现大牛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是,对,请,请。”
“哎呀,你简直笨得肏死驴,”大牛挽起了袖子,“你把大粪全泥到衣服上了,来,干脆把你那八千块的衣服脱下来,连衣服带人都在咱这跑马河里洗得干干净净的,要不臭哄哄地,晚上怎么到一块去,还怎么亲嘴。”
“这,这……”鲁贵森喃喃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来,我给你帮忙。”大牛说着就要上手去解曲哥的衣服。突然,曲哥的眼睛一亮,倏地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把鲁贵森和大牛都吓了一跳。
“噢,好啦,好啦,坐起来啦,坐起来啦。”大牛有点尴尬地向后退了一步。鲁贵林高兴地看着曲哥嘿嘿地笑起来。正在河边洗手的人和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们哗地一下子围了过来。只见曲哥挣扎了两下,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鲁贵森赶忙用手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曲哥那下陷的眼眶里放射出两束逼人的光芒,她一把推开鲁贵森向大牛趔趄过去一步。大牛胆怯地向后退着:“哎,你,你这是,存心弄我一身人粪啊,我不惹你还不行么。”
曲哥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她叉开两脚,以便使不听使的身体能够站得稳一些。曲哥用冷嗖嗖的目光一直盯着大牛,大牛的心里打了个颤栗立即感到一阵寒森。突然,曲哥猛地转过身向奔腾着的跑马河扑了过去。人群里啊地一声爆发出一片惊叫。 鲁贵森赶快跳下水去,他只向前走了三两步,水立即就没过了他的肚子,他急忙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岸上,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喊了起来:“快救人呢,快救人呢。”
人群一阵骚动,但是谁也没有跳下河去。鲁贵森扑通一声跪在了河边,向河边站着的人一边磕头一边求救。人们都用一种难以猜测的目光看看鲁贵森又看看河中心时沉时浮的曲哥。突然鲁贵森一把抱住了大牛的腿哭了起来:“大牛兄弟,你快救人一命吧,我求你啦,谁都知道你是咱们村水性最好的人……”
“行,”大牛用一只脚尖在沙滩上踮着,傲慢地向鲁贵森伸出了一只手,“拿来。”
“啊,你要什么。”鲁贵森不解地望着大牛冷漠的脸。
“钱啊,这年月没有钱谁去送死啊,就是雷锋活着的话也不会去干这种傻事了。”
“要多少,”鲁贵森急忙从湿漉漉的口袋里向外挖着,“哎呀,没有,我身上没有钱啊,回去后我卖房子也要给你,你快救人要紧啊!”
“不多,二百,比八千少多了,”大牛向站在河边的人群呶呶嘴,“向他们借么,活人还能让给尿憋死了。”
鲁贵森慌乱地向人群磕着头。人群里有人递过来几张票子,他赶快扑过去塞到大牛手里。
“不够,”大牛一张一张地数着,“还不到二十块呢。”
“哪,哪,我回家去找,去借。”鲁贵森完全晕了,他没有了任何好的主意,急忙连滚带爬地向村里跑去。这时候,突然从远处飞跑过来一个人,他一边跑一边脱着上衣,到了河边扔下手里握着的衣服就纵身跳下水去,向漂向下游的黑点飞游而去。慌乱中,人们连这个人是谁也没有看清。
“哈哈,这年月什么人都有,还有夺我这个送死买卖的,”大牛苦笑着叹口气,把捏在手里的十几块钱扔给愣着两眼又返回河边的鲁贵森,“给你这几个要命钱,留着给那个活雷锋收尸吧。”
人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地观看着跑马河波涛中离他们越来越远,但间隔越来越近的两个黑点。谁也没有注意到大牛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紧张的人群,离开沸腾的跑马河边的。
偌大的一个菅草滩,无遮无掩。尽管地势平坦,四处不乏野草与庄稼的装点,但它却难免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这是一种绿色的凄凉,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凄凉,是埋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凄凉。可怜的身单力薄的凤芳哪里是婆婆母老虎的对手,哪里是罪恶势力的对手呢,她哪里又能逃出这个牢狱般的家庭,哪里能逃出这个一望无际的菅草滩呢。她光着脚在菅草滩上没命地向前奔跑着。半年的非人折磨使她的身体十分虚弱,不一会她就只有跑的心理却没有跑的力气了。脚下的碎石砂砾,像针一样锋利的菅草叶把她的脚扎得血淋淋地。她只觉得两只脚火辣辣地发烫,一扎下去就钻心地疼痛,但她还是咬紧牙关,一步赶一步地向前迈进着。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获得自由她是连命都不吝啬的人,更何况是两只被扎破的脚呢。她每向前迈出去一步,都要付出常人无法理解的艰难,撒下几多苦涩的汗水,留下一个血的脚印。突然一条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凤芳的去路。她心里一惊,喘着气抬起头来,突然她不由地一声惊叫,啊,是大牛。
“别叫,咱们这是有缘千里能相逢,可不是冤家路窄啊,”大牛淫笑着,两只邪恶的眼睛紧盯着凤芳,“想逃出去吗,还是老条件。”
“你,你,”凤芳疲倦地喘着气,“你说话算数。”
“当然,包在我身上啦。”大牛就像猎犬捕捉到一只兔子一样,拦腰抱起凤芳就跳进了身边茂密的菅草丛,她把凤芳猛地往草丛中一扔,立马就压倒了一片迎风摇曳的菅草,他带着满身尚未散尽的大粪臭味猛地扑倒在凤芳身上就疯狂地在凤芳的脸上像狗啃骨头一样没命地啃了起来。凤芳一点反应也没有,任凭这条疯狗发疯。突然大牛一声惨叫,他脸上的肉被血淋淋地咬下了一块。他条件反射地猛然抬头就往起爬,可是他没有能爬起来,他的脖子已被凤芳的两只手臂像钳子一样地紧紧地箍住了。凤芳使尽全身力气把大牛的脖子搂到嘴边,张开口向大牛的喉结狠命地咬去。大牛一急,两手立即卡住了凤芳的脖子。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他把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凤芳身上使她动弹不得,两只手紧紧地卡住凤芳的脖子不放。凤芳搂着大牛的胳膊慢慢地松开了,她的喉咙里憋得咕咕地直响,但是大牛一点儿也不松手,他脸上的污血滴答到了凤芳的脸上,他气急败坏地咬着牙说:“怎么样,好受么,你这个臭婊子,今天老子非干了你不可,就是把你掐死也要你还我这笔相思债。”
凤芳圆瞪着的眼睛越来越呆滞起来,但那不甘受辱,不畏强暴的光芒却一丝也没有减退。
“妈,快来。”一个尖尖的声音突然在菅草丛边喊了起来,同时一个闷棍狠狠地打在了大牛的屁股上。大牛一惊,倏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把马大头吓得哇得一声扔下棍子就向母老虎的怀里扑过去。马大头的母亲也被这满脸是血的大牛吓了一跳,猛然站住了脚步不敢向前。
“哎呀,我的马大嫂啊,你可把我害苦啦,”大牛冤枉地诉起苦来,“看你媳妇把我差一点害死了,要不是冲着你的交情,我才不来讨这个苦吃呢,她跑了可碍着我蛋疼了,我又没花五千块。”、
“那小贱人呢。”母老虎松了一口气。
“在,在草窝里装死呢,”大牛一屁股坐到了地下,“哎呀,我的妈呀,累死我了。”
母老虎从地上拾起儿子扔掉的棍子气呼呼地踏进菅草窝,用棍子狠狠地在凤芳的肚子上捅起来,“教你给我跑,教你给我跑,快爬起来给我滚回家去。”
“妈,她死了。”马大头一下蹲到地下哭起来。
“啊,”母老虎一愣,她好像这时才发现媳妇这样仰面朝天地躺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有点反常,她急忙弯下身去打量着凤芳。黯然的眼神,苍白而带着血迹的面颊。她好像一切都明白了似地猛地直起腰来,用愤懑的眼神瞪着大牛,“大牛,你这个小子,说,这是怎么啦。”
“没事,我赶上她,要拉她回去,她像一条野母狗一样一下子抱住我脸上就是一口,我一急就这么在她脖子上轻轻地一掐,嗨,她就装死了,你看这,我倒好心做了喂猫食,里外不是人了。”
“那她怎么到这草窝里来了。”母老虎用疑惑的目光在大牛、凤芳和草窝中间来回打着转转。
“谁知道她怎么就进到那里去了,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大牛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扭头就走,“回去给我请医生看伤吧,要不,我跟你没完。”
“唉,等等。”母老虎一声喝,大牛站住了脚步。她弯下腰去,把手放到凤芳的鼻子下面,立即感到了凤芳微弱呼吸的气流,她一下子跑过去踢了儿子一脚,“嚎什么嚎,畜牲都比人命大,她离死远着呢。”
母老虎赶忙上前向大牛陪着笑脸说:“大牛兄弟,别跟大嫂见怪,帮忙帮到底,把这个婊子给我弄回去。”
“知道是婊子还怀疑我……”
“哪里,哪里,别多心,嫂子可没有这个意思,大牛兄弟一表人才,哪里会看上她呢,嗨,这是个破货,我要是个男人啊……”
“哼,那你怎么还要花五千块呢。”
“你不看你那个一炮高的半傻侄子,我到哪里去给他找个好媳妇去,”母老虎讨好地一把拉住了大牛嘻嘻地笑了起来,“大牛兄弟,快把她弄回去吧,嫂子亏不了你,给你做大煎饼吃。”
“好吧,我认倒霉。”大牛快步跑进草丛,掂起昏迷中的凤芳的一条腿拉着就走。
“妈,别让大牛哥……”
“嗯,叫大牛叔。”
“怎么大牛哥又变成大牛叔……唉,妈,别教大牛叔拉腿么,让她起来自己走。”马大头扭着屁股用撒娇的方式央求着母亲。
“大牛兄弟,”母老虎紧跟两步用做作的口气说,“我不是心疼我的两件衣服,这样拉回去非累坏你不可,你干脆架着她,让这个小卖屄自己走吧。”
“妈,小婊子怎么又成小卖屄了,妈,小婊子是什么东西啊。”马大头用手里的木棍捅了一下母老虎的屁股。母老虎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大牛苦笑了一下扔下凤芳的脚,拉起她的一只胳膊架在肩上,连拉带拽地向村里走去。凤芳的脚一挨地一阵钻心的疼痛激醒了她,她忍不住轻声呻吟着,无力地依靠在大牛的肩上,两只脚不由自主地在地下拖拉着。在他们走过的地方,在沙砾上,在野草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母老虎怀着一种怨愤的心情紧跟在大牛后边,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她实在是不服气,就凭她的本事还治不了一个媳妇的偷跑了。突然,她心里一亮堂,一种狂人的灵感突然间涌上脑际,对,就这样,回家后把她的衣服全扒光,女人总有个廉耻,看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能光着屁股再从家里跑出来不。母老虎想到这里,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关,一丝不被人注意的笑纹挂上了嘴角,她立即感到一阵轻松,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