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金陵的唐家最有钱。唐公子自称唐公子，但唐公子是个乞丐。
唐公子就在城里烟馆不远的地方行乞，他着长衫，散长发，背后总是插着一把灰漆漆的长扇。他就那样盘坐在街头，也不怎么言语乞讨。有人掷一文两文到他的破碗中时，他就朗声道谢。每到阴雨天，他总是皱着眉头，手不停的挲摩着小腿。
唐公子有烟瘾。烟瘾上来的时候，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某人的名。钱多一些的时候，他就一瘸一拐的去烟馆买最差的大烟。
也只有在他背靠墙壁，仰头沉醉在大烟缭绕的烟雾中时，大家才能辨得他的容貌：方方正正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浓黑的剑眉…
“好生像唐家的二公子！”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唐家哪有什么二公子，二公子五六年前就早逝了，抬棺出殡那天唐老爷哭得像个泪人，满城的人都瞧得真切。再说，唐家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子弟？”
“倒也是，我上个月还给了他一文钱呢，瞧他那德性…”
唐公子就那样靠着墙壁，迷离的看着烟雾在眼前飘散，恍惚中秋叶又一次飘落下来。他升手想接住那落叶，却见风裹着叶子乖巧的翻过他的掌心，落在地上。“红叶……”
02
那年的秋很热闹，听说城里要来位大人物，各方各面都忙得不可开交。军警里面的人布防设岗，政府方面的人清扫街道悬灯挂彩，小商小贩也趁着各方涌来的人更卖力的吆喝着。
明面上的生意好，暗处的生意也不差。烟花酒肆这几处，虽然接了上头的命令闭了前门，但角门后门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不减。
有这么几个人，酒馆里问小二，青楼里找龟公，烟馆里面挑帘子，又是塞钱又是递烟，七拐八拐的寻到了唐公子的面前。为首的一人着长袍罩青衣，个子高高瘦瘦，一派读书人的样子。他蹲下来，对着睡梦中的乞丐轻轻唤道：“唐公子，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唐公子伸手拿起来人放在破碗中的物件，看了一眼便紧紧握在手中，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来人保持着蹲的姿势，耐心的等着，身后几人也不言不语候在周围。秋天的太阳落的早，几个人的身影越拖越长。
唐公子忽然像是睡醒了一般，睁眼问道：“东西在，人呢？”
书生模样的人轻声道：“找不到了，只寻的这样东西。”
“那好，东西还你，有什么明日再说。”说罢唐公子起身，将东西塞回书生手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书生背后的几人问：“蔡帅，这人值得等吗？”
被称作蔡帅的书生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他，道了一句：“值得，明日再来！”
问话的人看看手中的玉佩，原先完整的玉生生碎成几块，他不相信的用手握了握，碎裂的玉刺的他手生痛。
03
几人围坐一处，推杯换盏，唐公子不敬酒也不推让，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书生介绍道：“鄙姓蔡，别人都叫我蔡先生，想求唐公子护一人安全离城。”
“那要给我一个月时间准备。”
“来不及了，最多半月，不知唐公子能守多久，我好安排人手接替公子？”
“半月…”唐公子停了酒杯，沉吟片刻，“半月也行，但要给我备足大烟。”
席间有人急了：“唐公子，这事关重大，你这…”
蔡先生摆摆手：“唐公子，前面也聊了，我们不贪功也不急成，您这边要守哪条街，请务必选您地势熟悉的。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明里的人马很可能要防着明里的刀枪。”
唐公子笑了，晃晃酒杯，“唐某人行乞这么多年，世间的事也见了大半。你们备了那么多好手，不定缺我这半残的人。我倒想知道你们护的是何人？”
蔡先生直言：“不瞒公子，世道崩乱民怨积愤，外有列强内有军阀，也只有所护之人才能救天下苍生，他便是…”
“他便是孙先生？！”
蔡先生直起身，朝唐公子拱手，“公子明断。孙先生心内有乾坤，此次若能登军舰，便可南渡北上任由驰骋，正可谓虎入山林龙归汪洋。所以我们明面是金陵城长官陪上级巡防的幌子，暗地里是孙先生和几位替身伺机登舰。不过敌人也猜到孙先生大致动向，明里暗里派了很多好手来阻击。我们人手不足，不得已才请公子和几位江湖豪侠出手相助。”
唐公子放下酒杯，正视蔡先生：“既如此，容我十五日修养，备足三成纯的大烟，可保三条街平安。”
“如此，有劳公子！”
唐公子点点头，起身离去。这一次，那柄灰色的长扇由背上转到了手中。
“蔡帅，那鸦片…”
先生摇摇头，“那三成纯的鸦片，烟馆里买便是。只不过这次成与不成，我们都要了唐公子的命。”
04
<金陵城记·唐公子传>
唐家公子，容貌俊朗，文能入阁，武能卫国。
唐公子善使铁扇，年少成名，其妻红叶爱其英武，经人牵线结为连理。公子自娶妻后惧比武伤身，至亲人坠泪，一心经营不再舞扇。
经年江南比武选秀，公子携其妻红叶观看。台上江南刀客技压群雄，得胜之余口出狂言挑拨人心。恰逢刀客认的红叶，加之先前向红叶求婚被拒，便辱红叶难其夫。公子忍气低头欲走，其妻不从，坦言：”我爱公子英武，方与推掉刀客你结亲，怎料今日受此奇辱？”
台上刀客见公子欲走辱骂不休，公子益觉愤然，跳上台大战刀客。刀客不敌公子，持火器暗伤其腿后遁走。
公子因火器含毒，久治不愈。伤痛发作难忍以鸦片镇痛，日久成瘾，人渐憔悴。唐妻红叶责己贪功好名至夫伤，抱悔离家不知所踪。
唐公子爱妻深切，日日抱病寻妻未果，归家后睹物思人不可自拔，至此有家不愿归，有扇不再舞。家人闻其在金陵，久寻只得衣裳一件，无奈告其丧毙。
……
十一年年秋，唐公子与十二豪侠，共佑孙先生离城登舰。公子独挡三街之敌，敌不得进。战至黄昏，公子烟瘾发作，左手烟枪压制烟瘾，右手舞扇拒敌，全无烟鬼猥琐姿态，恍惚如蝶过花间，蜂逐蜜蕊。
众贼见状惊为天人，弃刀丢剑，折服而退。公子因以鸦片提神，耗体伤神过度，颓然倒地。
后唐公子经名医救治，保存性命，归家服侍父母百年，不问世事。后公子过继侄儿为子，终生再未娶。
